是的，尚軼曾經聽說過“蛛網”，那是一套嚴密的系統，透過聯網的一切事物捕捉人們的生活習慣，藉此建立起強大的情報網，掌握任何人的一舉一動，甚至是預測人們的未來。但尚軼是從林舟口中第一次聽到這套系統的存在，她是議會死對頭組織的成員，她所說的許多對議會不利的話，很多時候不一定是真實可信的。
不過於翊此時所說的話似乎並沒有帶著任何的主觀情緒，他只是簡單地陳述著一個事實：那個尚軼過去待過的研究所主要的專案是名為“蛛網”的系統，而他的父親，就是這個系統總設計師一般的存在。
一時之間尚軼不知道自己應該對這件事有什麼感想，他只是坐在原本的位置上，顯然愣了愣。
“這個反應倒是在我的預料之中，”難得看到尚軼臉上出現明確的情緒波動，於翊的語調之中也表露出了他的滿意，“實際上當時的我們對蛛網本身也不過只是一知半解而已，但齊正山將那個晶片的作用展示給我們看了，幾乎所有的研究員都看到了一個實驗物件是如何從不可自抑的興高采烈直接轉換成徹底的絕望，僅僅只是在研發階段，出自我們之手的科技就已經可以輕易左右別人的心理狀態。離開研究所的研究員許多是出於恐懼，大家很難不去想，如果這種晶片被裝載在自己身上會發生什麼事。”
“那麼你呢？”尚軼不想去評價自己父親留下的成果，不過他很想知道親自參與了這個專案的於翊對此到底有什麼想法，“你離開研究所也是因為恐懼嗎？”
一時之間，於翊的神情就好像自己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事情一般，他思索了片刻，才開口回答尚軼的問題。
“恐懼？我想應該不是。我們不能因為恐懼就拒絕科技的進步，任何科技在誕生之初，都沒人能預言它今後會對這個世界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即便是現在，那枚我們研發出來的晶片也確實給不少病人帶來了好處，一勞永逸地解決了他們的痛苦，從這個層面上來說，晶片就好像是一種專門針對心理疾病的特效藥。我當時之所以會離開研究所，最大的原因應該是那裡的氛圍讓我感到不安。如果我們都不知道自己在創造什麼，如果整個研究專案的負責人都不願意公示實驗的進展，我們又怎麼能指望這項技術在今後造成積極的影響？”
於翊離開研究所不是被情緒所驅使，而是有自己的理由，尚軼向來支援理性的選擇：“或許你當時的決定是正確的。”
“如果鍾榕和你有一樣的想法就好了，在我離開研究所之後，我們沒過多久就分居，最後辦理了離婚手續，”於翊喝了一口自己杯子裡的水，看他皺眉的表情，他杯子裡的茶水已經徹底冷下來了，“我和她之間的那段婚姻自始至終都寡淡無味，平靜地領證，平靜地過日子，又平靜地分開。不過值得注意的是我們分開的時候，她對自己身體改造的狂熱已經到了令人驚嘆的地步，等到我重新回到醫院做治療師的時候，她已經很接近於我們現在所知道的這個樣子了。”
尚軼從來都不敢說自己瞭解鍾榕，她很善變，不管是對人的態度，還是行為模式，都從來沒有一個讓人可以揣測的模板，她之所以讓尚軼來問於翊，恐怕也是料到了於翊和他一樣對她並不是完全瞭解。她到底知道多少那個研究專案的事情，又為什麼一直堅定地站在尚餘光那邊？她的身上最不缺的東西就是謎團了，而如果她不想說的話，恐怕誰都很難猜到她到底在想什麼。
“那麼鍾琪妤的事情呢？如果你說她曾經是你的病人，那麼你應該知道她為什麼會變成現在的樣子，”尚軼沒有忘記這個同樣曾經是自己的病人的女孩，“你們分開之後，她甚至沒有沿用你的姓。”
“她的事是我最遺憾的，作為父親，我沒有盡到自己應盡的責任……”
於翊的話只說到一半，半開的門外就傳來了腳步聲，於翊收了聲，耐心地等著，沒過多久，有人敲了敲門，然後探進了半個身子。那是一個穿著護工制服的女人，衣袖之下的手腕顯然是改裝過的，並非人類皮膚的機械部件。
“從第三區轉院過來的病人已經被安頓好了，院長讓你去見見她，尚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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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事公辦地丟下一句話之後，女人掩上門離開了，看起來對兩人之間的交談沒有半點好奇。
“看來我們的老朋友在等你，去吧，別讓她等太久，”於翊適時地結束了兩人之間的話題，“邵柯曾經是我十分賞識的後輩，我想你應該就是那個能幫到她的人。”
尚軼其實並不希望現在就結束兩人之間的談話，畢竟他還不知道鍾琪妤為什麼會變成現在的樣子，而邵柯離開研究所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尚軼覺得於翊恐怕也知道點什麼。只是他確實應該履行自己身為治療師的義務，去見見邵柯了，而今後，他還能找到機會向於翊詢問。所以尚軼聽從了於翊的建議，站起身朝著門口走去，在打開門的時候，他回身看了一眼於翊：“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我也總得表示一下自己的誠意才行，如果你願意信任我的話，我們之間今後的面談會輕鬆得多，”於翊站起身，朝著自己的茶水臺走去，他給杯子里加滿了熱水，接下來所說的話也淹沒在譁啦啦的水聲之中，“我知道……我的女兒被你帶離了醫院，如果可以的話，還希望你能照顧好她……”
他剩下的一些話，尚軼並沒有完全聽清，等到他在想發問的時候，於翊已經神色如常地回過身，彷彿剛才說出囑託的人不是他一般。在原地沉默著站了一會兒之後，尚軼默默地點了點頭，離開了於翊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