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奕白的房間很乾淨，所有的東西都是一塵不染的白色，只有幾本攤開的書表明她在這裡生活過。尚軼知道她不需要睡眠和進食，因此維持這樣的整潔也是理所當然的，也正是因為這樣，之前莫奕白說她做夢了的時候，他才會覺得奇怪。
不過這大概算是一件好事，夢境是照出一個人心理狀態的鏡子，治療師們經常使用的“墨菲斯”系統使用的也就是類似的原理。
“聊聊你做了個什麼樣的夢吧，”尚軼不想直接問出那些尖銳的問題，實際上他也不知道莫奕白心中的癥結在哪裡，“夢都是有寓意的。”
“我夢見了一個人……”莫奕白猶豫了一會兒，但要讓她對尚軼隱瞞事實還是沒那麼容易，“我夢見了尚餘光先生。”
“你從來都沒有見過他吧，在你的夢裡他是什麼樣的？”尚軼早就習慣了不為任何人說出來的話感到驚訝，即便是自己死去的父親出現在別人的夢境之中這樣的事情，他也只是將自己的情緒藏進心底，暗自揣度這這種意象寓意。
“他坐在一間辦公室裡，穿著研究員的制服，手邊是研究資料和咖啡，其實現在回想起來他的臉已經很模糊了，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認為他就是尚餘光，”莫奕白低著頭小聲地說著，她站在書桌邊，無意識地擺弄著桌上的書，“我們聊了一些事。”
“能和我說說嗎？”
“我問了他一些問題，而他的回答很讓人……難以接受，我真不希望過去那個真正存在的他是這樣的人，”莫奕白提起自己的夢境時忍不住皺了皺眉，她好像還能聽到尚餘光的聲音，“他覺得我不算是一個人類，僅僅只是一種工具。”
“在夢裡你有什麼感覺？”尚軼漸漸明白了這個夢境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她向來懷疑自己的存在究竟有著什麼樣的意義，那個態度刻薄的尚餘光代表的不過是一個她內心這種疑問的具象而已，“你覺得恐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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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憤怒，”莫奕白的手指猛地蜷了起來，這個問題讓她又一次回想起了不久之前自己的那種陌生的情緒，“真的很奇怪，在那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憤怒的感覺是什麼樣的，我不害怕他，但我害怕那個時候的我自己，我就像是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我失去理智地對著他大吼，質問他為什麼要把我創造出來……”
“然後呢？”夢有自己的寓意，而處在夢中的人對那個夢境的反應也十分重要，“你還說了什麼？”
“我告訴他我是人類，而不是他的工具，”說完這句話，莫奕白好像大大地松了口氣，把這件事告訴別人讓她覺得好受了許多，“整件事都很奇怪，是嗎？我現在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夢。”
“這意味著你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義和方式，所以才會在夢裡和那個象徵著你內心困惑的人爭辯，不過到最後你已經給了自己一個答案，你覺得自己是人類，既然你這麼覺得，就這麼堅持下去吧，”這是個積極的夢，而且對弄明白莫奕白最近出了什麼問題有很大的幫助，尚軼難得地給了她一個微笑，“人往往會夢見近期對自己影響最大的人，沒必要為你的夢感到……”
“這個理論對你自己也適用？”一個聲音在房間之中突兀地響起，尚軼猛地回過頭，看到尚紀推開莫奕白半掩的窗戶，踩著女孩的書桌走進了房間，“我可不止一次出現在你的夢裡，承認吧，你擺脫不了我對你的影響。”
“夢境的含義是這樣嗎？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心裡怎麼想。”莫奕白顯然看不到只出現在尚軼幻覺之中的尚紀，她自顧自地思索著自己的事，“其實做一件工具也沒有什麼糟糕的，至少我有自己的價值，我想有自己能做到的事情。”
“如果你要尋找自己的意義，把自己歸結為一件工具絕對不是好辦法。”尚軼想辦法把尚紀的聲音排除在自己的思緒之外，繼續著自己和莫奕白的話題。
“為什麼要給她假的希望？你覺得你說這些話有用嗎？你看看你面前的這個可憐蟲，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存在，”尚紀一邊說著，一邊擺弄著莫奕白桌上的小物件，打量著她書架上的書籍，“工具還有願意用它的人，而她呢？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為什麼尚餘光先生會給我自我意識？如果可以的話，我情願根本不用去思考這些事情。”
“複雜的思維是人類的特質，只要保持思考，你就還有自己的意義。”
“如果我真的是一個人類的話，就可以被蛛網系統改變思維方式，完完全全接受自己正在過著的生活了吧，”莫奕白抬頭看了尚軼一眼，眼裡的光芒是他過去從未在她身上見到過的深沉，“娛樂，消費，滿足，人的腦袋裡要是只有這些東西，就沒有空餘留給煩惱。”
尚軼皺了皺眉，覺得有什麼東西稍縱即逝，這話不像是莫奕白會說出來的，至少不是過去的她會說的：“你說什麼？”
“啊，抱歉，我是說我不想過的那麼複雜，”莫奕白回過神來，抬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別放在心上。”
“她在騙你，她藏著一些話沒有說出來，”尚紀慢悠悠地走到了莫奕白的身後，輕佻地伸手撥弄了一下她的頭髮，“我們的機械人偶小姐也學會說謊了。”
“你有什麼沒告訴我的事情嗎？”尚軼不知道自己心中的那種預感是不是來自於尚紀的慫恿，不過他確實覺得自己必須要一直問下去，直到有一個結果，“告訴我吧，我肯定會幫助你。”
“我……我沒事。”莫奕白慌亂地挪開了視線。
“這種躲閃的眼神，任誰都看得出她在說謊。”尚紀坐在書桌上，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你肯定有什麼事，”尚軼緊緊盯著莫奕白，她越是迴避這個話題，她的表現也就越可疑，“你不信任我嗎？”
“我不能……我……”莫奕白的態度動搖得很快，漸漸地，她不再那麼堅定了，“好吧，我可能在無意之間從你那裡拿走了一點東西。”
尚軼看著她，沒有多說一句話，只是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一個叫諾亞的女孩，我見到了她，和她說了一些話，”莫奕白攥了攥自己的衣角，還是說了下去，“我就是她，你能明白嗎？她就是我欠缺的那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