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霽約尚軼見面的地方是一處停車場，等他到那裡的時候，她看上去已經等了很久。聽到腳步聲，蘇霽收起了自己一直擺弄著的通訊器，抬頭看了看他，拉開了車門：“走吧，醫生，我們可以在路上聊。”
女人邀請的姿態很自然，彷彿篤信他不會拒絕一般，和她對視了片刻，尚軼最終放下了戒心，坐進車裡。
車輛駛出地下停車場之後，帶著遮光功能的擋風玻璃變成了淺棕色，直到車裡的兩人適應了室外的光線之後，玻璃的顏色才漸漸淡下來。車中的空氣幾乎要因為沉默而凝滯，將車併入了車道，蘇霽啟動了自動駕駛的功能，舒展身體向後靠在了椅背上：“黑街的人發出的邀請都很危險，我還以為您會更警惕一些。”
“我想打聽一個人，”尚軼看不出車輛現在正朝著什麼地方行駛，但他似乎並沒有因為這件事擔心，“你聽說過鍾琪妤這個人嗎？”
蘇霽臉上的表情一僵，她多看了一眼尚軼，露出了一個不自然的笑容，想要將他的問題敷衍過去：“我當然知道她是誰，但不巧的是，我這裡可沒有她的訊息。”
“我還以為商人不喜歡用說謊的方式損害自己的聲譽，”這樣的說法沒法讓尚軼放棄追問，停頓片刻之後，他說出了自己從醫院得到的那個關鍵的資訊，“鍾琪妤的書裡記著一串通訊器的號碼，而剛才我撥通了這個號碼之後，接起電話的人是你。”
“鍾琪妤是受到議會保護的一等公民，碰她會讓我們惹禍上身的，”蘇霽似乎極力想要否認自己以及造夢者與這件事的聯絡，即便尚軼已經將事實說得這樣明白，她仍然咬著牙不肯承認，“即便在黑街，我們也有自己的規矩，造夢者可以經營這麼久，依靠的就是對這些規則的遵守。”
“那串號碼不會消失，那本書也仍然放在鍾琪妤的書架上，目前還沒有多少人知道它的存在，但如果有知情人說漏了嘴……”
“你想要什麼？”蘇霽出聲打斷了尚軼的威脅，“現如今已經沒有多少人敢和黑街的人談條件了，醫生，你應該明白的，我完全可以為了掩蓋秘密而除掉你。”
如果換做是別人，或許真的沒有膽量威脅蘇霽，然而尚軼卻不同，雖然與蘇霽相識才不過一天，但他已經隱隱感覺到她的身上有很多違和的地方。作為“造夢者”的高層，同時也是黑街販賣情報的中間人，蘇霽本來應該是個再謹慎不過的人才對，然而在昨晚林舟帶尚軼第一次造訪造夢者的時候，她不僅僅親自出來迎接，還明確地將自己的身份和聯繫方式告訴了他。這一系列的舉動不禁讓尚軼懷疑自己身上有什麼蘇霽想要的東西，雖然他無法證實這一點，但稍微大膽一些的試探，卻能告訴他答案。
事實證明，對於蘇霽來說，尚軼確實有一些特殊的地方。
“我要見鍾琪妤，”目的達成的尚軼當然毫不客氣，“我得知道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以及她現在是不是安全。”
蘇霽皺緊了眉盯著尚軼，但最終，她還是雙手扶上了方向盤，掉轉車頭，朝著第九區的郊外駛去。
在尚軼的記憶裡，第九區的郊區大多都是廢棄的工廠以及遭受汙染的無人區，但蘇霽卻輕車熟路地拐進了一個被樹木遮蓋的小小院落。在她的帶領之下，尚軼很快就在那棟建築的二樓找到了失蹤多日的鍾琪妤。飽受疾病困擾的女孩此時正躺在一個透明的睡眠艙之中沉睡著，和他過去所熟知的那個憔悴的病人不同，她的臉上沒有痛苦或是被藥物控制的麻木，取而代之的是平靜與安寧。
“我協助她逃離了醫院，將她安置在這裡，”蘇霽注視著睡眠艙之中的鍾琪妤，彷彿擔心將對方從睡夢之中驚醒一般，放輕了聲音，“雖然這兒也不是什麼特別好的地方，但不論哪裡恐怕都要好過那個監獄吧。”
“造夢者對她做了什麼？”雖然親眼見到了鍾琪妤，但尚軼並沒有因此而覺得放心，他仔細地打量了一番睡眠艙裡的女孩，發現她的身上帶著輸送營養液的軟管，以及看上去有些可疑的電線。
“這事兒可和造夢者沒關係，”蘇霽伸手撫摸著睡眠艙的外殼，低聲地說著，“她和我做了一筆交易，僅此而已。”
和黑街的人做交易很難討得到什麼好處，尚軼的心中不免生出了些許不祥的預感：“交易的內容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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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蘇霽卻用沉默回應了尚軼，她仍然垂著眼，彷彿沒有聽到他說了什麼一般。尚軼知道對方是一個情報販子，唯有為自己的問題買單，他才能從她的嘴裡得到答案，但就在他打算開口，詢問自己要為了這個情報付出什麼價錢的時候，她卻好像終於下定了決心一般，猛地抬起了頭：“我現在恐怕還不能告訴你我和她之間有著什麼樣的約定，但只要你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可以喚醒她，讓她親自和你談談。”
尚軼不覺得蘇霽能問出什麼他不可以回答的問題，而和確認自己病人的安全相比，這樣的要求對他來說也就算不了什麼了，因此沒有多想，他就點了點頭：“你問吧。”
“尚紀死的那一天，你就在現場，”蘇霽隱隱地攥著拳，彷彿在竭力抑制自己心底的不安一般，“告訴我，尚先生，那個人真的已經死了嗎？”
到頭來，蘇霽問出口的那個問題還是遠遠出乎了尚軼的預料。
惶恐，悲傷，遺憾，蘇霽提出那個疑問的時候，她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系列複雜的情緒，而尚軼也不由得皺了皺眉。是的，他親眼看著尚紀死在他面前，沒有人能夠改變那家夥死去的現實。
但另一方面，對於尚軼來說，那個名叫尚紀的少年又似乎從來沒有遠離過他的世界。
“他死了，”尚軼深吸一口氣，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我可以向你保證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