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十幾年來，青黎還是第一次如此期待獻神花會的開幕式。往年來來回回就是那些看頭，最惹人期待的花神獻舞也都是一些庸脂俗粉，舞得再好也實在無趣。
話說，時間應該快到了吧……
“璇璣郡主？”身後的一聲輕喚瞬間拉回了她早已不知飛向何處的心神。
正回頭時，卻是一位華服在身珠釵搖墜的遲暮婦人，看上去也不過四十歲的模樣，臉上保養得卻完全沒有一絲溝壑，依舊可以想見其年輕時是何等容貌傾城，豔冠天下。
青黎忙俯身下拜，口中稱道：“皇嫂——”
美婦微微一笑：“郡主來得倒早，以前可沒見你如此積極呢！怎麼，難不成郡主也對那個鴆妖仙子感興趣？”
“皇嫂說笑了！”青黎笑道，“柳花魁本就是青黎所薦，自然抱有期望啦！哎，對了！皇嫂，皇兄怎麼還沒到？”
皇后一愣，隨即柔柔一笑：“陛下晌午時去了淑貴妃那裡，許是同淑貴妃一起來吧！”
一提到淑貴妃，青黎就不由撅起了小嘴，埋怨道：“都這個時辰了，就算淑貴妃嫂嫂才剛復寵，也不該恃寵生嬌，失了后妃的禮數才是！”
青黎一向不喜歡淑貴妃，這一點皇后自然清楚。這小妮子多年來被陛下捧在心尖兒上寵著，說話也難免沒分寸，莫說是淑貴妃，就算陛下現下在場，她也不會拐彎抹角的。
“璇璣，不得對淑貴妃無禮！”
此時，她們身後突然傳來一個雄渾蒼老的聲音，自有一種王者的睥睨之威。
一見來人，皇后和青黎都忙忙轉過身來，行了個跪拜禮，恭道：“陛下——”
只見皇帝一襲玄衣朝服披身，身邊則是一個面容姣好的貌美女子，較年輕些，梳著高聳的凌雲髻，金雀釵玉搔頭掛得滿滿，一看就是在後宮身份極為尊貴的妃子。
“皇兄來晚了——”青黎笑道，只是眼神在掠過那個婦人時，不由冷了冷，“您若是再不來，祭舞都快開始了！”
“等多久了？”皇帝顯然極溺愛這個小妹，哪怕她剛剛才出言冒犯了自己的寵妃，他也不願申斥於她。
“一個時辰了呢！”青黎撒嬌似的告狀，“皇兄不來，七哥與九哥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就青黎一人實在是無趣極了！”
“是了，怎麼不見常崢與常彧呢？”皇帝皺起眉，這樣重要的盛典竟然有兩名皇子缺席。
皇后微微躬身：“陛下，錚兒與彧兒早就到了，只是……”
“皇兄恕罪，老九只是閒來無事四處走了走，未想到差點誤了時辰！”還沒等皇后說完，卻見季王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大笑道。
“九哥哥！”青黎甜甜喚了一句。
“九弟來得倒快，是怕錯過什麼嗎？”隨後響起的，便是顯王的聲音。
季王微微眯眼，表面上卻不動聲色，輕笑道：“七哥先於老九離開，怎麼反而現在才到？”
“這有什麼？老九你心中焦急，自然腿腳便快了！”顯王亦笑道。“哪裡像本王，無事一身輕罷了！”
青黎被兩位哥哥一來一回的拉鋸戰給搞得迷迷糊糊的，又不好直接開口問，只好一會瞅瞅這個，一會看看那個，氣氛瞬間便凝固了起來。
還好就在她左右為難之時，祭臺之上已經開始響起了絲竹絃樂之聲。
祭舞，要開始了！
青黎陡然來了精神，剛才的糾結立刻被拋之腦後，望向祭臺的眸中都似乎閃著精光。
只聽那箏音極清亮，一彈一撥之間彷彿給予了指下的絲絃以魂，立時便鮮活而有生氣起來。一時激越之聲，又如同萬馬奔騰而過，而或戰鼓擂擂之昂然，竟以一琴一人蓋過了其餘的笛簫琴瑟之聲。
這樣的樂詣，大約只有沉香的顏織素姑娘才達得到吧？若非在沉香聽顏姑娘彈過琴，她也從沒想過世間竟有如此精通樂理的妙人，就連她一個對琴樂沒有分毫興趣的人也不由為之傾倒，更別說旁人了。
皇帝他們似乎也被這樣高超的琴技驚到了，淑貴妃一向是愛琴樂的，如今遇著了這樣好的琴樂之聲，自是喜不自勝，不時附在顯王耳邊說著什麼。顯王亦挽唇笑著，附和般的點著頭，又低聲對淑貴妃說著什麼。
“請花神——獻禮！”
宮人尖細的聲音驟然響起。
來了！
人還未現身，臺下便已經暗暗沸騰了起來。大夥兒雖然大多都是皇親國戚，但到底礙於身份不好出入降香閣這種場合，見過鴆妖仙子柳且落真容的更是少之又少。如今有緣得見，人人自是期待得很。
只聽一聲鈴聲清脆，卻一時不見人影，一隻纖纖玉足從臺後隨著樂聲伸了出來。
眾人頓時譁然，就連季王也不由變了臉色。世間女子無不以修身立德為本分，平日裡連多一分肌膚都不敢露出來，生怕失禮於人。除了那些需要搔首弄姿的妓女之外，哪有女子膽敢這樣放蕩？看來這個柳且落就算再如何聲名遠播容色絕世，也不過是一個風塵女子而已！
人群中開始出現了竊竊私語的聲音，雖不大，卻有如蜂鳴般不斷煩擾著季王的心緒。
且落這是怎麼了，明明是這樣莊重的祭典，她怎麼敢如此任性胡鬧？
然而下一秒，除絃樂之外的所有聲音都齊刷刷消失了。
渺渺中，女子的歌聲清麗而空靈——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
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
餘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
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
留靈修兮憺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
採三秀兮於山間，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閒。
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鳴。
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
是楚大夫屈原的《九歌.山鬼》！
與此同時，那只玉足的主人才終於現了身——
巧笑盼兮，眼波瑩瑩；眉目如畫，傾城無雙，彷彿世界上一切美好都是為了她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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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那驚鴻一眼，便足以讓在場的所有人沉醉於其中！
她，就是神靈山鬼！
她，就是花神！
PS:文中提到的山鬼，就是大夫屈原的《九歌.山鬼》，詩中的“山鬼”究竟是女神還是男神一直存在爭議。宋元以前的楚辭家多據《國語》《左傳》所說，定山鬼為“木石之怪”、“魑魅魍魎”，而視之為男性山怪。但元明時期的畫家，卻依詩中的描摹，頗有繪作“窈窕”動人的女神的。此詩是以裝扮成山鬼模樣的女巫，入山接迎神靈而不遇的情狀，來表現世人虔誠迎神以求福佑的思戀之情。自然了，後世多以此詩視為屈原懷才不遇的自許，在此不為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