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他不要忘記，不要忘記她的一切……不要……
明明……好不容易才認清了自己的真心何屬，他不要重新成為那個不悲不喜無欲無求的懦弱的冷縫玉，不要……
望著笑意正濃的胡潛之以及他手中的那只細頸長瓷瓶，冷縫玉下意識地想要往後躲閃著。
這麼多年來，他從未真正懼怕過什麼，可現在，他卻切身實地地開始從心底畏懼起來——
不要，忘記寒！
不要！
對面的少年將手中瓷瓶伸到了他的眼前，清亮的少年聲音卻如同惡魔的呢喃一般，每一個字都沁著蠱惑：“夜影衛大人，何必如此抗拒呢？飲下了忘川，對你對別人都好不是嗎？天涯何處無芳草，沒了一個影輕羅，還有大把的好女子呢，您又何必執著於一個已死之人？”
“不……”冷縫玉眸中罕見地透出了幾次慌亂，“除了她，不會再有旁人了……她不是影輕羅，是薛剪夏啊！是沉香的寒影衛，更是我冷縫玉唯一認定的妻子！我不要忘記，不要……”
他努力想要支撐起身體，卻根本無濟於事。化繇散的效用已經逐漸蔓延了起來，連指尖都猶如灌了千斤鐵，完全動彈不得。
“由不得你！”胡潛之似乎已經徹底失去了耐性，也懶得再循循善誘了，直接粗暴地掰開了冷縫玉的嘴，將整瓶忘川水都盡數倒進了他的喉嚨。
儘管他再如何掙扎，瓶中的一大半液體還是無法控制地從他的咽喉處流進了身體裡。
忘川水，入口辛辣，直衝喉嚨而去，已無反悔之餘地。
他猛烈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
胡潛之嫌惡地鬆開了手，望了望地上被灑出來的星點水漬：“嘖，真是浪費了！”
忘川水已入喉，萬事再難回首。
“啊，對了！趁著忘川藥效發作還有一段時間，您有什麼想說的，儘管說出來便是！雖然這裡只有我一個聽眾……”
有什麼，想說的？
這個一向剛硬不屈的男人，這個平生不知遇到過多少危險，又有多少次差點丟了性命卻依舊臨危不亂的男人，如今卻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目光，無意識地追隨著那個石床上的雪青色身影。不由得便溢位了些許暖意。
寒，當你終於決定飲下忘川的那一刻開始，是不是就已經註定了你我的有始無終？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久久——
“我進沉香晚，第一個認識的人除了家姐之外，便是寒了。記憶中的她總是那樣柔柔笑著，哪怕是在昏沉的陰天，只要看見她，就如同置身於溫暖之下，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後來家姐建立了沉香組織，而我等四人則成為了沉香四大影衛，睥睨江湖，縱馬意氣；我與寒雖是搭檔，卻並不曾相交過深。但我依稀感覺得到，那樣溫潤的她，心中卻藏著無盡的黑暗。”
“然而我並不覺得稀奇。我們沉香諸人，哪個不是苦苦背負著過往的苦痛與不堪存在著。可只有她，明明深陷黑暗，卻依舊能夠保持本真，帶著滲血的傷口走下去。”
“我啊，已經不記得是什麼時候對她動心了，或許是某一次對視，亦或者是扶陰那次在無意識狀態下吻了她？但不管怎樣，我一定是先動過心的，這一點我能肯定。”
“可惜的是，當時的我一心戀慕著顏姑娘，竟從未靜下心來好好質問過自己，究竟喜歡的是誰？直到寒不聲不響地離開了沉香，我才開始驀然發現，原來自己在乎著她的一切！”
“等到我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心有所屬，再見面時，她卻已經飲下了忘川，前事不記。”
“那時我才開始明白家姐所說的那句話——失去的東西，一度是追不回的。是我輕易放了手，並非她絕情。”
“忘了便忘了吧，大不了從頭來過——曾經我也這麼想過，既然她已經沒有了關於我的記憶，那就當作初見之時，重新來過罷了，只要她還在，我便不會放棄。”
“可終究，我也要忘了……但我不甘心啊，真的……”
耳邊，風聲颯颯。
胡潛之那邊已經沒了聲響，身周除了不斷呼嘯而過的西風與不時啼叫一聲的鷓鴣，便重新歸入了寂靜。
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他突然怔愣。
只聽耳邊一聲輕笑，他惶然抬頭時，卻見一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淺紫色身影猛地撲入了他的懷中。
化繇散的效力還在，他的身上仍舊沒什麼力氣，對方的力氣雖然不算大，卻還是重重將他撲倒在了地上。
女子頭上的髮簪在奔跑的過程中掉落了下來，順滑的髮絲散落了下來，有幾根跑到了他的臉上，癢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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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輕羅？”顫抖著，緩緩撫上了女子的烏髮。
懷中的女子肩膀微微抖動著，像是在啜泣著。
這是他認識寒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見她流淚。
身旁的胡潛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晃了晃手中的瓶子：“夜影衛大人，真正的忘川藥效發作是不會這麼久的！”
真正的忘川？這麼說……
“這個瓶子裡裝著的，不過是我前段時間新研製出來的酒，叫心上秋，味道不錯吧？可惜了，那麼好的酒，倒教你糟蹋了不少！”
誰讓他騙自己說那是忘川的？
冷縫玉有些哭笑不得。
“那你剛剛……”他還是忍不住發問。
“騙你的啦！”胡潛之笑嘻嘻地說，“正如你所說的，輕羅待我那麼好，我怎麼可能因為一時妒嫉就害她的性命？”
“可是我明明看見她沒有呼吸了……”
“那也是騙你的！”身後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
回頭一看，竟是唐綰鳶和不知何時到了這裡的蔣湄兒。
他不禁愕然：“你們倆為什麼……”
唐綰鳶和蔣湄兒相視一笑。
還是唐綰鳶率先開了口：“自上了佘山之後，我和潛之一直在鑽研破解忘川藥效之法。古書上說，蔣家惑魂術與唐家附魂術功法相剋，卻有相容之處。若二者兼用，或可進行記憶逆操作，將宗主缺失的記憶找回來。”
難怪她之前說想要認識一下蔣湄兒，原來是為了這個。
“那你們為什麼要把我引到這裡？”
“當然是為了給你一個驚喜啊！”蔣湄兒莞爾，“冷先生，您救過我和綰鳶姐姐，大恩大德無以為報，能做的也只有這個了！”
“當然了，還有一個目的——”胡潛之接下了話，“雖然我已經不討厭你了，可你畢竟負過輕羅，誰知道你對她是不是真心的！所以啊，我就應下了綰鳶她們的要求，演了這一場戲，看看你是否配得上輕羅啊！”
原來如此……
此時，懷中的人也抬起了頭，淚眼婆娑：“夜——”
這個稱呼，已經許久沒有聽到了啊……
他突然笑了起來，輕輕吻上了女子頰邊滾動的淚珠。
“寒，歡迎回來——”
而另一旁，唐綰鳶朝著蔣湄兒伸出了一隻手，俏皮地拋了個媚眼：“合作愉快！”
蔣湄兒瞧了瞧笑靨如花的唐綰鳶，掌心與之相對，亦笑道：“不勝榮幸。”
忙活了這麼久，終於大功告成了，她也該回去好好休息兩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