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歸還是逃過了一死。
那年,正是新帝繼位之際,特令大赦天下。而她,正好在特赦名單之中。
死刑可免,活罪難逃。她被告知發配南疆,五十年為限。
世人大都唾罵於她,說她心腸歹毒殺害雙親,本就罪無可恕,沒想到竟趕上了大赦天下的好機遇,逃過一劫。
她走的那一日,只有李知府領著他的小女兒前來送她。那個少女很好看,柳眉櫻唇明眸皓齒,一顰一笑彷彿都是靈氣。
“姐姐——”女孩望著枷鎖纏身的她,怯生生地喚了一聲。
她突然笑了,有人惦記著的感覺,真的很不錯啊……
然後,奔赴南疆。
她身上的武功,是與她同行的一個江湖老者教的。聽身邊的人說,此人在江湖上本是一個頗有名氣的武者,因被人陷害而淪為階下囚。
後來,她陰差陽錯地遇見了家姐,進入了沉香成為四大護衛之一。
第一次與家姐相遇,是什麼時候呢?似乎久遠到連她的記憶都開始模糊了……
“哇!小妹妹你長得好好看啊!”
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個絕色女子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她是在逃亡的途中碰見這個昏迷不醒的女子的。說實話,她本是沒想著逃出來的,奈何師傅——應該可以這麼稱呼吧,雖然她從未正式拜過師,但畢竟師承於他,喚聲“師傅”還是不為過的。師傅不滿被流放的苦難生活,便暗中策劃了一場暴動,帶著許多同被流放的犯人逃了出來,而她也包含其中。
但他們很快就失散了,她尋了很久。
至於這個奇怪的女子——其實是她在路邊“撿”到的。當時她本想著穿過這片密林之後,抓緊時間在附近的小鎮上找個便宜客棧住下,第二日再繼續趕路。沒想到,就在她經過密林深處之時,正好看到了倒在一棵樹下不省人事的紅衣女子。她雖不喜多管閒事,但關乎人命又不好坐視不理,就只好將這名女子一併帶了過來。
這名女子應該也是江湖人士。她昏迷前還保持著下意識的防禦動作,右手的虎口處有著明顯的多年持刀持劍磨出來的痕跡,以及那一抹熾紅的鳳尾狀印記,其身份倒也並不算難猜。
近日風生水起的江湖幫派——沉香的初任掌門人柳且落。
可是堂堂的沉香掌門人為何會無緣無故地在密林中暈倒呢?
她好歹也歷經不少起落,有些事——她不得不謹慎幾分。
給紅衣女子倒了杯熱茶,她款款在女子對面坐了下來,唇邊笑意清淺。
“可好些了?”
“好多了,多謝姑娘相救!”那女子亦笑道,“如姑娘這般菩薩心腸的人,天下間可不多見了!”
菩薩心腸……麼?
她不由微微一怔,自從被定罪流放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聽過別人這樣形容自己了。
“小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縱然晃了心神,她的面容卻未有分毫變化。“不知姑娘是何許人士,遭遇了什麼事,為何會無故暈倒在林中?”
表面上是閒談,實際上卻是套話。
誰知那女子竟定定瞧著她,嘴角緩緩彎起了一個怪異的弧度:“你這麼問,是我留的蛛絲馬跡還不夠明顯麼?”
什麼意思?她皺眉,難道說這個人是故意……
“你到底是誰?”她的語氣已經開始不客氣起來。
紅衣女子卻不看她,手中來回把玩著只剩下茶渣的青瓷杯,眼神微妙。
“我是誰……呵呵,這件事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她微微眯起了眼:“沉香……柳且落……”
“正確!”女子湊近了她,笑容漸濃。“原來你聽過沉香的名頭?”
何止是聽過——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個叫做沉香的江湖幫派突然開始興起,而且壯大的速度極快,不僅在極短的時間內吸納了不少英雄好漢,更是以難以置信的速度迅速與新上任的武林盟主廖深卓、山蒼子首領鬼箭羽以及沄染宗宗主厲青青結交,這也讓許多的江湖派系開始關注和提防這個新興幫派。
這樣的盛名,並未出過江湖的她怎麼可能沒聽說過?
“這麼說,你在林中昏迷也是事先設計好的?”
她並沒有發現,自己對對方的稱呼已經不再如先前那般客氣。
那女子卻不知為何瞬間斂了笑,眼眉輕蹙:“不,我只是——一時不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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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不慎?”她很快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不過是——一不小心被某個無恥小人暗算了而已!”
女子眸中隱隱燃起了怒火。
如此看來,這個話題還是不要再繼續了吧……
她選擇了岔開話題:“你……認得我?”
“認得。”紅衣女子倒是答得利落,一點沒有隱瞞。“我之前聽達叔提起過你,嶽濟先生的愛徒嘛!”
女子口中的“嶽濟”正是教她武功的師傅。
“你認識我師傅?”
“額……怎麼給你解釋呢?”紅衣女子似乎有些頭疼,撇了撇嘴。“沉香的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輩——哦,就是方才和你提到過的達叔,曾經與嶽濟先生是生死兄弟。後來嶽先生被人陷害,入了牢獄成了死囚,達叔也曾多次設法搭救——”女子驀然狡黠地笑了,“不然,你以為你和那些人能逃得出來?”
“我從未想過逃!”
她也不知從哪裡來的怒氣,居然一反常態地低喝了一句,直接打斷了女子接下來的話。
“你不想逃?”女子並沒有一點怪罪她失禮的意思,笑意依舊。“為什麼?”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笑得卻苦澀——
“柳姑娘,你剛剛說我菩薩心腸,是不是?可你有看到這個嗎?”她撫上了自己的左半邊臉,顴骨處烙著一個青黑色的刺青,其形狀已經看不大清了。“這個——是罪人永遠都抹不去的恥辱。我是個有罪之人,是個殺人犯……呵!你竟然會說一個殺人犯是菩薩心腸,不覺得可笑嗎?”
“我,是個惡魔!我的父親、弟弟都無一例外死在我的手裡,母親在我面前生生觸柱而死……我是個禍害,所以我必須一生都帶著這樣屈辱的印記活著,時時刻刻提醒著自己——我根本就不是什麼良善之人,自不必逼著自己去做什麼良善之事……”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她的臉上,登時泛起了一大片微紅。
面前的女子收回手,目光複雜:“說夠了嗎?”
她卻不理不睬,只一味冷笑著:“柳姑娘,你是正經人家出身的正經千金,自是與我不同……”
“你知道我為什麼第一眼就能認出你嗎?”
聞言,她一愣。不錯,自己一路上一直掩蓋著自己的身份,臉上的刺青也被薄紗掩住了,自認並無破綻,為何會被這個女子一眼識破?
“為什麼……”
“因為——你的師傅說過,你的眼睛裡比別人多了一點東西。也正是因為多出的這點東西,他才決定將自己的畢生所學傳授給你。”
“多了……什麼?”
紅衣女子挽起唇——
“多了一點——希望。”
“希望?”她微怔。
“是啊,希望——一個永遠心懷希望的人,是不會讓自己墮入黑暗的。”女子的手一點點覆上了她面頰上的刺青,“這是嶽先生臨終之前——最後一句話。”
“師傅他……”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她不由愕然。明明才分隔了不到半月的時間,怎麼可能……
“嶽先生走了,就在三天前,舊疾復發——”
胸中好像有一塊地方在鈍痛著,疼得她幾乎要流下淚來。
再一次……身邊重要的人,再一次離開了她……
果然……她就是一個災星啊……
“所以——”紅衣女子的聲音突然在離她不過一拳距離的地方響起。尚未反應過來的她還沒來得及看清,下巴便被一隻玉手輕輕捏住,“小美人兒,要不要考慮一下——加入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