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對我們這麼好？”
望著少年充滿了懷疑與戒備的幽藍眸子，以及微微弓起身作防禦狀的模樣，卿兒卻只是莞爾笑道：“看來，你還是不相信我……”
“我當然相信妹妹的直覺——”少年瘦小的身體緊繃著，有如一隻已經進入狩獵狀態伺機而動的黑豹，隨時觀察著面前女子的一舉一動，“但我更相信這世道，人心淡漠一如彼岸之火，沒有人會毫無緣由對我們施以援手。所以，你一定有什麼目的……”
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攥成拳，他自知以自己的身手無論如何也闖不出這偌大的驚蟄，但如果面前這個女人表露出哪怕只有一星半點的威脅，他就算是豁出性命也要護得阿靈周全！
“是這樣嗎？”卿兒突然冷笑著截住了少年的話頭，“那你呢，英雄？照你這麼說，你對你妹妹所做出的一切，不也只是基於她是你的至親嗎？”
“如果換做另一個與你毫不相干的人呢？你還會不顧一切地守護她，甚至付出生命嗎？”
“我……”少年突然語結，一時竟不知應該如何反駁。
如果不是自己的血親，如果不是阿靈，他還會像保護阿靈一樣保護那個人嗎？
他，甚至無法回答自己……
這時，一雙小手怯怯挽上了卿兒的臂彎，卿兒轉過頭來，正好迎上小女孩兒淚眼汪汪的小臉兒：“漂亮姐姐……”
方才的那一番對話，她一個字都沒有聽懂，也不明白漂亮姐姐和哥哥為什麼會突然開始劍拔弩張起來。這個細小的動作，只是她下意識地不想讓他們兩人起爭執而已：“姐姐，你美得就像古畫上的九天仙子，又好看又溫柔，一定不會生哥哥的氣，對不對？”
卿兒忍不住掩嘴笑了。這番話若是換做了旁人，她一定會當成純粹的恭維之語，一笑而過便是了，可同樣的話偏偏從這個小丫頭口中說了出來，便意外教人舒服到骨子裡，全然不會覺得虛偽。
“放心吧，傻孩子——”她撫上了小女孩兒的頭頂，笑得溫潤，“姐姐沒有在跟你哥哥吵架，更沒有生氣哦！”她望了一眼旁邊的少年，“我能理解你哥哥的想法，這世上眼所能及的陰暗實在是數不勝數，小心一點總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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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這個小丫頭身邊還有這樣全心愛著她的好哥哥，事事都謹慎入微，不然就以她這樣單純乾淨的憨傻性子，早晚會被世間洶湧的泥流席捲而去的。
“哦，對了，差點忘記一件事——”寒暄了這許久，卿兒總算是後知後覺的想起自己來這裡的真正目的。“我已經跟傅爺打好招呼了，可以讓你們留在驚蟄，留在我身邊。”
“真的？”
“不行！”
這兩聲驚呼，一個來自於瞬間歡叫的小女孩兒，而另一聲，毋庸置疑是出自那個少年之口。
小女孩兒顯然也沒有想到兄長會迅速拒絕，有些不解：“哥哥，為什麼不能留在這裡啊？阿靈喜歡漂亮姐姐，和漂亮姐姐在一起不好嗎？”
少年並沒有回答小妹的問題，目光爍爍凝視著卿兒：“把兩個身懷大羌血脈的孩子留在自己身邊，就算有過千紅遮掩一時，一旦露了陷，您不怕給自己惹來麻煩嗎？”
卿兒眯起了眼，似乎對少年這樣敏銳的洞察力很是滿意。
“麻煩……”她喃喃重複著，唇邊浮現出一抹莫名的森冷，“真是可惜了，我從不覺得這算得上是所謂的麻煩呢……還是說，你以為堂堂驚蟄會懼怕那些利慾薰心的海獵者所謂的報復？”伸出手，猛然扯住了少年的衣領，狠狠拽動了過來。
少年一時間始料未及，等他終於反應過來開始激烈掙扎起來時，女子那張美豔如曼陀羅花一般的絕世容顏驀地湊近過來，幾乎馬上就要和他臉貼臉了。他甚至可以清楚感覺到女子輕輕噴灑在自己臉頰上的柔和氣息，癢癢的，帶著一股如蘭般淡雅清麗的香氣。
“看來這幾年顛沛流離的日子連你們最後的一點傲骨都磨乾淨了啊，小子——”卿兒唇畔的絲微笑意依舊冰冷，一雙星眸中原本盛滿了逶迤的風情，如今卻只剩下彷彿肉眼可見的熊熊怒火。“難道你忘了，你和你妹妹曾經也是血統尊貴的大羌皇族，也是立於山巔睥睨天下的人中龍鳳！不過幾個不成器的海獵者就讓你們嚇破了膽子，不覺得恥辱嗎？”
這一刻的卿兒，就像是褪去了仙人畫皮的暗夜妖魅，不可觸摸，卻自有一絲正氣凜然。
少年徹底怔愣在原地。小女孩兒看看卿兒，再看看自己呆若木雞的哥哥，儘管還是沒有搞清楚現在的情形，卻也不敢在這樣沉寂緊張的氣氛下貿然出聲，猶豫了許久，還是朝著少年的方向縮了縮身子，閉口不言。
少年那雙幽藍色的眸子中一瞬間閃過許多情緒，悲哀，自嘲，失落……但歸於最後，卻只剩下了無盡的空洞。他有些頹然地放鬆了下來，像是在苦笑：“你也說了，是曾經——母國亡了之後，族人四散飄零，大人尚難以自保，更何況是如我和阿靈這般的年幼稚童？一不小心，便會是萬劫不復……”
“卿姑娘，您是好人家的女子，不曾經歷過那樣的戰火紛飛朝不保夕的日子，又怎能感同身受？”他微微低下頭，“每一天……每一天都像是在過人生中的最後一天，食不果腹也好，擔驚受怕也好，除了忍耐與逃避，我們沒有其他的辦法，只要稍有不慎，就會被那些被錢財矇蔽了良心的海獵者發現……”
那聲“卿姑娘”一出口，冷靜如卿兒也不由怔住了。
或許連少年自己都沒有發現，原本對女子滿懷戒備的他已經在卿兒的寥寥數語之間，不知不覺開始敞開了心扉……
“發現了，又能如何？”卿兒抿起唇，冷冷笑了起來，“小子，無論如何也一定要記著——會被一擊即死的，是羔羊，而非猛虎！你，和你的妹妹是大羌皇室，本就該是虎豹，而不是那些待宰的羊！”
“你想改變的，對嗎？我看得出你的野心，以你的性子，絕不會甘心被人踐踏至死吧？”她驀然加重了語氣，字字落地有聲，“想逆風翻盤的話，就趁那些人不備之時割斷他們的喉嚨，咬碎他們的頭顱，然後昂著頭從他們的屍體上跨過去，明白嗎？”
夜風，吹動著屋內燃燒的燭火，輕輕搖曳著。
而在這樣時明時暗的光亮之下，二人對面的這位素衣女子挽手而立，宛若一位真正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