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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0章 松柏團欒

壽丘一地,廣博綿延萬餘里,從最北方的北海,到陸地鬥魔窟,一路往南,穿過牧野馬林、翠雲竹海、到中央臨近東海的萬通城,只半幅疆土,就縱橫六七千裡。

再往南看,餘下的八成區域都算黃鳥寶庫範圍,北起翠雲竹海瀑布,南至蒲陽河域青梗山脈,粗算也有四五千裡。

在地圖上看,整個黃鳥寶庫像極了一張巨型六角蛛網,最南端模樣類似三角槍尖,直指拘魔山方向。

這‘槍尖’實則就是兩座巨大的無名山脈呈倒‘八’字排列,只留狹窄的通道連線中端入口。

千百年間,每臨局勢混亂的時候,該入口阻隔了海量的底層修士南北往返,只因兩邊山脈高聳,練氣期的修士實在不易攀越。

三個月以來,人族黃鳥寶庫開闢大軍飛過青梗山,湧入寶庫外圍,自南向北開拔過去,凡所到之處,小妖小怪,邪魔外道通通被清理的乾乾淨淨。

騰出來的大片區域都被駐紮了各家派系的後勤軍隊,聰明人從表面上就能看出來,此番領導軍陣的老祖絕對是穩持沉重、步履如鐵的行軍老將。

底層的散修混居在浩蕩大軍中,三個月裡感受盡了自家人的澎湃能力,各個志得意滿。

尤其排在前面的化生寺和拘魔宗分部大軍,每個人手中都或多或少沾了妖魔血,士氣大振。

中軍大帳內的先鋒中層們,也覺得這次開闢應該不會太難,憑著如此浩大的修士軍陣橫碾過去,三五年或許就可以把黃鳥寶庫收歸人族了。

但事實總不會跟著一部分人的幻想發展,大軍行至須彌山外百里處,既見前方妖氣沖天,有探子彙報,說妖族早已經擺好陣式,等著己方去了。

為免拖得時間久了士氣下跌,高層傳令繼續開拔,到須彌山二十裡處,只聽天際一聲震顫靈魂的鵬鳴轟嘯,即令許多心力不穩的練氣和築基修士被震死。

這一聲嘯,誰還看不出來,前方有化神實力的妖修坐鎮。

大軍停頓三日,繼續前行,終於在須彌山下看到了妖眾,天上地下,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只算數量就望不見盡頭。

須彌山地處黃鳥寶庫南部,位居倒八字無名山脈中段,距離南面的青梗山脈八九百裡,自古便被稱為北進寶庫的咽喉地。

此時山下平原中,兩方大軍擺開場面,人族一方上千艘靈舟浮空俯瞰,地面更是一座座小型修士軍陣嚴陣以待,粗一看不下四五萬人,在各種排頭的靈舟上,更有十三四股元嬰氣息散發。

再看背靠青光縹緲的須彌山妖族們,天上遮蓋雲垂看不到盡頭的鷹鳶凋鵬,地面虎頭人身、狼尾血口、牛角紅鼻的妖修黑壓壓一片,站滿了半山腰和半部分平原,地底更有蛇頭鼠目、蟑觸鼬須等物蠢蠢欲動,妖氣駭人。

堪比人族元嬰實力的五階妖修當頭就站著青魔猿、暴星牛、太乙熊、紅尾虎、紫翼凋五座,各個巨大如小山黑塔,最矮的都有兩丈高,在後方無盡妖修中更有十幾股恐怖氣息隱藏著方位。

天際雷霆閃動,雷柱轟隆降落在人族靈舟群前方,聞萬雄聲若洪鍾:

“你妖族果真要妨礙我無量山開闢此地?”

只聽兩聲兇厲鵬嘯,須彌山上一對遮天紫翼飛掠下來,看那翅膀就有七八十丈寬闊。

“聞萬雄,別亂扣帽子,東洲開闢之初此地就立下規矩,必須由吾等壽丘妖眾主理!”

待鵬影落居妖族前陣,幻化人形,乃成一身高兩丈、狂紫黑髮隨風飄舞的中年男子,其人目光如炬,童孔金紫,短鬚精悍,根本不像是好說話的主。

“誰立的規矩,能大的過我無量山征伐令?蠻舞神泣,本君忍耐力有限,莫不識好歹。”

聞萬雄冷眸凝視,逼問道。

“啐,虛偽之輩,既然談桌上論不妥,那就手底下見真章,老子老就想收拾你!”

蠻舞神泣手中方天戟憑空出現,遙指人族靈舟群。

聞萬雄抬起手來,便有一眾人族修士緝押著數百頭各色妖族俘虜飛至陣前。

“本君再問一次,退兵不退?”

“痴人做夢!”

聞萬雄一揮手,那些妖族俘虜紛紛獸首落地,血水止不住的浸潤泥土,須彌山下妖眾紛紛騷亂嘶吼,站在最前排的狼妖們個個怒目圓睜,尖牙齜唬。

聞萬雄再抬手間,又是數百妖族俘虜被緝押陣前。

“退是不退?”

“哼哼,真是卑鄙啊,不過憑此也想激怒吾等,真是可笑,有膽放馬過來!”

雙方當下戰場中,加起來幾十萬眾,大軍排列開來自有陣式結構,誰先動手誰吃虧,蠻舞神泣顯然不會中計。

激將不成,聞萬雄回返中軍大帳,內裡此時十多位元嬰共聚一堂,主位上坐著的乃是化生寺當代話事人,江百里。

“江道兄,那妖物心智機敏,不上當,勞你下令先手進攻吧。”聞萬雄坐回左側次位,慢悠悠喝了口茶水。

江百里玉冠銀鬚,環掃帳中諸多同道,沉吟片刻後,頷首點頭:

“宗道友、竇師弟、申屠道友,你三人所部做先鋒前移,劉道友、端木道友所部跟進,這頭一戰務必打潰他們。”

“領命!”

“領命!”

……

五位元嬰當即傳令自家操持軍陣的小兒輩準備攻勢。

五大軍陣中底層散修們受了軍令,紛紛各司其職,開始撐起靈光陣罩發功。

短短三日的時間,雙方先是靈團對轟,後又白刃肉搏,最後人族崩盤處有元嬰入局補救,對方元嬰戰力也跟著下場,一番廝鬥混亂不堪,妖修死了三萬多,人族死了一萬多,敗的慘烈蹊蹺,匆匆收場。

須彌山巍然不動,人族沒有推進半分。

******

“首戰敗了?”

清靈山天樞殿中,鍾紫言不可置信看著剛自須彌山前線趕回來的餘香和顧判。

這二人一個是黑龍殿主事,一個是副主事,兩個月前混在命魂門的後勤隊伍中去戰場收集訊息,連一季都沒呆夠,就撤回來了。

“按照上層宣傳的說法,我軍斬了妖眾三四萬數目,但是……單蒲陽各城池歸攏到拘魔宗的散修,就死了三千餘眾;化生寺下作為先鋒軍的竇老祖麾從,因行軍衝的太急,死了五千餘眾。只這些加起來就快一萬人了。”

顧判抹了把汗,心有餘季算著。

饒是他已經修至築基圓滿,在那等人山人海靈氣爆亂的戰場上走一遭,也嚇得不輕。

“什麼叫衝的太急?”鍾紫言只覺得莫名其妙,大軍陷陣衝殺,只可能聽指揮者的命令前進後退,沒有道理主動前衝。

“我也不知,跟紫望前輩打聽到的告令上就是這麼說的,比較奇怪的還有好幾處,但事實就是我軍退了五十多裡安營紮寨,準備徐徐圖之。”顧判把抄錄的言語告單交給鍾紫言。

仔細盯著顧判給的東西看,其中紫望的言語遮遮掩掩,很多環節沒有邏輯,鍾紫言猜測,妖眾死的三四萬數目估計都是些一二階小妖,這有什麼好統計的。

“你們離戰場近麼?”

“命魂門後勤補充的是紫陽城所屬軍陣,距離須彌山南二十裡左右,我登高去看,也看不真切,想著再深入一下,誰料前面已經打起來了,還沒堅持兩天,已經有妖眾突破戰線衝向南來,我們這些補給隊伍只能向後撤。”

聽這番彙報,鍾紫言後腦門直竄寒氣,起身慢慢走到殿外,顧餘二人也跟在身後。

日頭當下,鍾紫言靜默片刻,轉頭又問:

“妖眾……很強?”

顧判苦笑回應:“豈止是強,簡直兇悍難擋。”

“我與殿主歸到隊伍中的時候,是一個半月前,那時候我軍所過之處,妖魔喪膽,寸草無存。大家都以為妖修不過如此,於是各個得意洋洋,有些散修逮住未化形的兔狐等物,直接褪毛清洗、灑上左料烤著啃吃。”

“就在七日前,全軍的氣勢還趾高氣昂,勝券在握,尤其是北域那些人,時不時就鎖著一批批妖修俘虜從前線回來,一窩一窩抓出來把玩揉捏,供大家消遣。”

“可一場戰鬥,做先鋒的那五方軍陣士氣轉眼降到冰點,拘魔宗執法堂的人斬了二三十個要逃跑的散修才遏制局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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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親眼見過追殺來的熊妖和虎妖的,此等物種多數高有一兩丈,殺氣駭人,便是和我人族練氣修士相當境界的一二階小妖,都各個兇悍難擋!”

顧判本人是槐山成名多年的人物,連他都這麼說,鍾紫言心頭一陣季麻,看向寡語冷酷的餘香。

“厲害的緊,我宰了三頭狼妖,很難殺。”餘香側面印證了顧判的觀察。

鍾紫言捋須皺眉,“以往沒聽過壽丘妖修這般兇悍啊……”

局勢瞭解的差不多後,安排二人先去休息。

鍾紫言則召集真武、貪狼兩殿的幾個主事和副手,就巫山沼潭外佈置暗哨和警示陣法展開商議討論。

即便巫山沼地綿延極長,他也不得不做一些投入建設了。

雖然很不相信,由此界統治勢力無量山發動的開闢戰爭會被妖眾阻擋,但鬼知道妖眾為什麼敢跟人族大軍叫板。

外面的情況,他管不了,也不想參合,但自家清靈山孤立無援,沒爹沒孃,只有自己這個當掌門的未雨綢繆才有可能減少些突發狀況帶來的災難。

七天後,帶著幾個善於隱匿行蹤的黑龍殿弟子,餘香和顧判離開山門趕向橙木城,準備繼續混在命魂門的補給隊伍裡,二次去往前線。

******

桐柏福地,簡雍和老者的對弈已經進行了三千多局。

老者能明顯的感受到自己以往壓倒性的勝利姿勢變了,吃子的次數變少了,圍剿的次數變少了,對局的時間越變越長。

他逐漸好奇,一局局繼續落子。

從五千局開始,老者贏棋開始吃力,每次氣勢難以佈置完善。

八千局後,贏完的佔地開始逐漸減少,單官無法控制落定位置。

一萬三千局後,和棋局面趨於接近,不論實尖還是虛鎮,老者用盡手段都無法左右簡雍的棋勢。

一萬五千局單官收場,和棋誕生。

“不可能!”

老者無法置信。於是繼續落子,結果繼續和棋。

一萬七千局,兩千盤和棋。

一萬九千局,四千盤和棋。

兩萬四千局,九千盤和棋。

黑水暴漲灌壓柏林,桐柏福地雷霆萬鈞轟擊鐵樹,老者白眉緊皺,奪過黑子先行,簡雍執白跟落,繼續和棋。

桐柏福地外,歲月匆匆,已經過去了十年。

十年間,黃鳥寶庫人妖兩族展開了七次大規模廝殺,人眾只有一次淺淺打入須彌山中,又很快被掩撲回來。

即便黃鳥寶庫東西方向被佔兩千餘裡,事後還是由須彌山上的妖修一次次收復失地,妖族展現出了遠超人族預料的生命力和悍勇。

黃鳥寶庫開闢戰爭第十一年秋,雷音寺文殊院普慧佛尊、化生寺江北克老祖、拘魔宗申屠冀老祖,三大化神聯手攻伐須彌山妖眾,是時有遮天鵬嘯展翅飛出:

“汝等人眾,自以為萬物靈長,宇宙至尊,千百年來蠻橫霸道,欺我壽丘妖眾無能?”

那妖王真身顯露,巨翅一揮既掃刮得人族千餘艘靈舟向南飄零,再恢復人形,現身高三丈、金翅鯤頭、紫睛豹眼之態,正是蠻舞神廷。

拘魔宗申屠冀怒指向他,“蠻舞,今日我三人來此,你膽敢抗頭?”

“皆是道火中生,你待怎樣?”蠻舞神廷陰冷笑了一聲。

申屠冀怒目罵到:“速喚你背後之人出來談話,否則我等當即將壽丘妖眾清理乾淨!”

“大言不慚,本王正要領教三位道兄手段!”

只見他一化百丈,手中神衍綠沉槍當頭挑出,直刺申屠冀。

三個人族化神本想以力壓和談,哪知人家根本不吃這套。

天際青紫金光閃爆不斷,也就兩炷香的時間,只聽‘啊’的一聲,先是一抹藍輝飛奔南去,又有金青二色逃亡東海。

妖眾士氣頓時狂奮高漲,山呼海嘯,而後無數妖修衝下山來,正要趁士氣殺滅還不知局勢的人族大軍。

“唉~”

一聲無奈嘆息,大櫸書院端木賜老祖顯露真身,鎏金書錄化作虛影巨紙稍加阻隔,那鵬鳥也飛回須彌山中,傳令收兵。

事後己方才知,蠻舞神廷以一妖之力出山廝戰,殺的普慧和姜北克二祖遠遁東海,申屠冀老祖直躲進拘魔山裡。

古來妖善力而人善智,此一戰後,黃鳥寶庫開闢戰爭陷入焦灼僵持狀態,北方一大片區域完全被妖眾封鎖,修士大軍難以前行,只能小規模一隊隊謀劃圖進。

這一僵持,二十年眨眼既過,距離赤龍門收復清靈山已有三十年之久。

******

赤龍宗歷,新元三年初,赤龍門上下統一新收弟子道號賜命,從字輩‘赤元希景,守正志通,天道大宗,惟玄一山’起算。

新元四年,章臭結丹成。

新元五年春,天樞殿擴建,涵蓋政務堂、傳習堂、道藏堂、佛心堂、照魂堂五處機要。

新元五年秋,黃龍殿擴建,涵蓋庶務堂、靈藥堂、煉器堂、靈獸堂、陣符堂、功績堂六處機要。

新元六年,真武殿擴建,涵蓋執法堂、護山堂、鬥法堂三處機要。

新元六年秋,碧遊鯨晉位四階。

新元七年春,貪狼殿擴建,涵蓋征伐堂、軍務堂兩處機要,同年慈寧結丹成。

新元七年冬,黑龍殿擴建。同年天山子魂燈滅,結丹失敗。

新元十年,範無救結丹失敗。

新元十三年,槐山御魔城遭魔物衝襲,常運戰死,鍾紫言親自帶軍清理無月沼澤以南至亂魂海岸,設立崗哨。

新元十四年春,黃鳥寶庫人妖兩族第九次戰事慘烈,聞萬雄降臨清靈山,赤龍門隨後派兩百弟子參軍幫持後勤。

新元十八年,周娥、齊鶘、駱雲子等人戰死於黃鳥寶庫黑風洞,魏長生被困,慈寧、拂櫻、宗不二、魏晉、魯麟蛟等人前去營救,次年春日歸。

新元二十一年,姜玉洲結丹成,領軍攻滅靈犀派。

新元二十二年,陶寒亭醒,赤清子築基成。

新元二十三年,秋冥子壽元盡。

新元二十四年,澹臺慶生結丹成。

新元二十五年,鍾紫言百歲壽宴舉辦,陳勰難得一次對外露面。

新元二十六年,周宣築基失敗壽元盡,同年虢三澈築基失敗走火入魔,爆體而亡。

新元二十八年,苗芙築基失敗。同年秋,陳盛年築基失敗,鍾紫言靜室枯坐半載。

新元二十九年,鍾紫言青鑄冰甲修至第五層【化冰成蛟】,晉入金丹後期。

新元三十年春,赤龍門弟子門人滿五千眾,金丹長老層戰力包含姜玉洲、簡雍、章臭、慈寧、澹臺慶生、青松子、拂櫻、燭雲、鍾紫言,外加親密友鄰齊長虹、沉宴二人,共計十一位,如松柏林立,承載幼苗。

轄下二階以上靈地超二十座,分別為四階靈地蒼蛇宮一處;三階靈地清靈山、藏風山、陰卒墓、亨通觀四處;二階靈地斷水涯、落魄峰、鯪魚洞等共十五處,其他一階更略不記。

各地商鋪號攤大大小小五六十處,佈滿上和城、槐陽城、聚寶城、紫陽城、小玉城等槐山與蒲陽兩地人流湧聚處,算上所有靈地所出,以及鬼市交付陳勰後的利潤,每年總產約有三百到三百五十萬三階靈石。

為結盟屬,暢達交易遠訊,三十年間,赤龍門有不少弟子和別派姻親有結,但無強求。

只可惜新人搭對,舊人壽寢。

說甚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

不過是,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罷了。

時如光影浮掠,夢幻似真亦假;南北各訊頻生,紅白事宴不斷,悲悲喜喜的三十年就這樣走了過來。

千百年赤龍傳承,到鍾掌門這一任,總算是顯露出了潛龍出水的好兆頭,底蘊積壓漸厚,作為領頭人的鍾紫言卻難興喜色。

這些年裡,看著一個個本來很有希望的孩子們築基失敗,一個個信心滿滿出去結丹的同門很快魂燈消暗,他多想自己替他們承受那些苦楚,可天地不仁,誰該面對什麼命運似乎早就註定一樣。

或許將來,連他都掙脫不得。

至如今,他現在最最擔憂的就是簡雍,當年說好的扣留三十年,眼看著就要到期限,還是不見拘魔宗有什麼表示。

七日後,剛過立春。

拘魔宗申屠野妄和東洲監察使聞萬雄一起降臨清靈山,著令赤龍門至少出五位金丹修士往黃鳥寶庫軒轅峰聽用。

聞萬雄事物繁忙,傳了令就離去,留下申屠野妄稍作滯停。

鍾紫言細緻詢問,才知人眾和妖眾兩方多位老祖前日商量好了,真正的開闢行程於軒轅峰鬥法決議後正式啟動。

合著這三十來年,中下層的修士們連年廝殺,都只不過是背後高層博弈的炮灰。

早知今日,為什麼當年不直接議和呢,這話也只能鍾紫言暗自腹誹。

申屠野妄臨走的時候,鍾紫言忙不迭想要開口,卻聽對方傳音入耳:“簡小友不日既可退還。”

有這話放出來,鍾紫言可算松了口氣。

不過,‘退還’改成‘送還’是不是更體面些,你們這些大門派總是趾高氣昂,沒法講理。

倘若他日但凡我赤龍門興起,再看看你們作何嘴臉。

******

七日前,星夜滿天,拘魔山後山太極臺邊。

已上任三十年拘魔宗話事主位的申屠匡低眉順眼,站在一位與他相貌有三分相似的化神老祖身後。

在這位身邊,雷音寺普慧老祖、化生寺江北克老祖、大櫸書院端木賜老祖以及汦水宗話事人水宗練、無量山聞萬雄,皆沉默無聲。

七人靜靜等待,等那位拘魔山創派老祖所居的桐柏福地巨門張開,一等就是三日。

桐柏福地內,簡雍已經和老者對弈到十萬零八百局。

這麼多年過去,老者不論執黑執白,不管先走後走,都只有和棋一種結局。

吧嗒~

此時,最後的一局棋盤即將圓滿落幕,老者投子棄局。

他認了,圍棋貴和!

匪夷所思,不可置信,可二十年演算,已至盡頭,老者不得不認。

老者問:“天地如棋局,落子天元確實符合法則,但資源有限,弈者生來為佔田地,如何能和?”

簡雍思索片刻,答:

“晚輩恰與前輩觀點相反,天地不似棋局。這些年來,您認為天地如棋局,所以必要爭殺搶奪,爭殺搶奪就要付出成本,久戰必危。晚輩從開始到現在認為,天地不是棋局,天地是天地,棋局是棋局,棋盤雖有限,但棋子相當,沒有規則規定必須輸或者贏,晚輩的贏即是和。”

“為何你的贏是和?”

“一者,晚輩見識短淺,算力不濟,如非要和前輩拼殺,沒有贏的局面,所以晚輩最高的追求,即是和,這是由你我雙方本身實力決定的。”

“二者,棋道本身,闡釋的是眾生相,每一顆棋子都有他自己的使命,每一個棋手都有他自己的本相。晚輩出生赤龍門,得掌門和同輩耳濡目染指引,摸索出自己的相,乃是生財相。生財者,必貴和,所以晚輩的棋相既是和相,和氣才能生財。”

老者眉目漸漸舒展,原本波濤洶湧的桐柏福地內青雲初生,霞光逐照。

“棋既不是天地,那麼你又怎麼看真正的天地?”

“前輩所問可是黃鳥寶庫之事?”

“正是。”

“晚輩以商入道,商人主要看成本,次重德性和種相。按照這些年我家掌門給我的訊息來看,當下局面,談和是成本最低獲利最大的選擇。”

簡雍頓聲思索片刻,繼續道:

“壽丘一地,人眾和妖眾爭執至今,想來我族在東洲能出的戰力都擺上檯面了,其他不能出的,或許都被牽扯在別處。既然無法壓過,談和當即就能讓雙方獲利,這在商事上講,乃謂:生意通常不是雙輸就是雙贏。”

“再想,我們不好過,妖眾這些年也定然不好過,他們會同意和談,而談和對我人族其實更有好處。”

“一來,自古妖善力而人善智,談和就意味著要制定規矩,有規矩就可以利用規矩,論利用規矩,我想人心比獸心聰慧的多。”

“二來,此界六類,蠃鱗毛羽昆魔,凡生靈皆以靈氣進食,以道火生長,唯獨魔物是以轉化生靈為食,所以人妖兩眾共同的敵人該是魔物。得妖族相助,可謂一石二鳥,化敵為友再統一戰線,日後好處更大。”

“三來,黃鳥寶庫一旦開闢完成,東洲全域既都有主,有主就會減少內耗,更利於開闢外域疆土,那時什麼人妖之別,還不都得傾力合作去跨海投石,再尋新居?但凡涉及開闢,我人族跨域傳送陣、符陣器具、靈器法寶,都是強項。屆時,有的是妖族求我們的時候。”

“此謂:知識即是權力。”

“說到最後,本質是我人族實力不濟,無法成強勢,勝弱。既然本身不強,那就不能繼續錯下去。兵法雲,勝兵先勝而後求戰,不知勝,就不能再戰。結論其實顯而易見,必須休養生息,談和!”

老者頷首點頭,起身一聲輕笑,桐柏福地內青雲靈動,地表黑樹都顯得光澤黝黝。

他負手遙望北方,像是能穿透空間看到壽丘大地,須彌山小妖正在揮舞大棒,人族散修奔走躲閃,原野花草隨風而動。那眼眸深邃,似無垠星空,包攬整個東洲。

良久,老者幽幽嘆了口氣:

“不愧是祿存星。”

簡雍迷惑不解,“敢問前輩,當年您說我佔了星位是何解釋?祿存星又是什麼意思?”

老者搖頭不答,只道:

“老夫當年無緣故留你三十載,今日期滿贈你一物,權當補償。此物可遮掩天機,難教命運一道修士算中,切記時時戴在身上,莫教旁人接觸分毫。”

一枚凋刻龜身蛇尾的黑水配飾浮在簡雍面前,他抬手收下,立知其名,喚做【真武玉佩】。

“去罷。”

老者一個揮手,簡雍已經出現在拘魔山下,他有更多疑問,可惜已經無法請教。

既然林姓老祖不對自己說,那大機率是自己的實力沒有知道的資格,簡雍收拾心情,駕馭靈舟,往清靈山方向回返。

三十年了,不知門中樣貌如何。

******

拘魔山,後山太極臺終於光輝浮動,七人下至內裡,快步走進桐柏福地。

見著林御魂,幾人紛紛彎腰執禮:

“見過林師兄。”

“見過師伯。”

“見過林老祖。”

七人恭恭敬敬,不論是雷音寺化神普慧,還是化生寺江北克,都執後輩禮數。

林御魂目光幽幽,捋須道:“停戰談和罷。”

“師兄!”

“師伯!”

申屠冀、申屠匡、聞萬雄三人俱露出著不甘面色。而普慧和端木賜對視一眼,點頭贊同。

後方黑山中鎖鏈晃動,教眾人突生緊迫。

林御魂已經沒了心情對面前這些人做更多解釋,他念起心動,往前跨步,當即分化出一座與本尊實力相當的分身。

“去須彌山。”這分身袖袍一卷,裹著六人霎時降臨須彌山外。

內中蠻舞神廷感受到人族化神威壓,提槍飛出。

“又叫來幫手?本王卻不怕!”

蠻舞神廷冷視幾人。

只見林御魂招手間,一顆閃著靜謐藍光的黑色珠子砸向蠻舞神廷。

“定海珠!”

蠻舞神廷驚慌抗舉,珠子就像無量重的山峰一樣,一寸寸壓的他直不起腰,便是鵬嘯蒼穹,顯露真身,也支撐不得。

直到蠻舞神廷妖身陷進地底一半,林御魂方收了珠子,道:

“那鵬鳥,速喚石磯道友前來,貧道與她再談一次。”

知道這次來了硬茬,蠻舞神廷也不託大,當即施展秘法。

眾人很快便見北方灰雲飄來,幾個呼吸就至面前,顯露出一中年端莊婦人,頗為冷酷。

兩方入須彌山,只半日就談判完成,後續就看元嬰一層的干將們如何操勞了。

******

清靈山天璣峰接引臺。

簡雍一襲粗布麻衫,短鬚精修,面色清澹和藹,腰縛真武玉佩,漫步走上主山雲橋。

有弟子不認得人,但見他自由進來,撓頭不知是攔是放。

山路平整,兩邊大道寬闊,風雲吹動,格外熟悉親切。

一路走至天樞峰天樞殿外,跨步進去,見鍾紫言正皺眉閱覽玉簡訊息,輕喚了一聲:

“掌門~”

鍾紫言勐一抬頭,似夢非幻,怔在座位上。

殿外恰巧有腳步聲來,姜玉洲想著要找鍾紫言談些事情,卻見多少年不見的身影出現在殿中。

他們互相對視,兩兩露出微笑。

八十多年前,他們自辛城三里橋相識,彼時正是青春年少,各個稚氣未脫,懷揣夢想奔向槐山。

八十多年後,三人須縷如松,滄桑沉靜,古樸盎然。

鍾紫言快步向前,與二人手握成合,殿內景貌變幻,時光斗轉,似又回到了當年斷水涯上,自家師兄弟於微末中倔強溫庭、堅勇奮鬥的畫面。

三人睛角溼潤,哈哈大笑,笑聲傳響殿內,傳遍山門上下,傳至天邊雲外。

恰似一方蟬露聲聲響,召得松柏歲團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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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終。

敬請期待第六卷:英傑濟濟興門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