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洞天,天君殿。
玉階上的人緩緩踱步,手中捧著這些日積壓下來的奏章,邊看邊招呼來到殿前的獨孤護。一心多用,也還順手。
“獨孤前輩同何堂主聊得可好?”蔣蘭宮開門見山地問。
獨孤護袖手坐在玉階下的蒲團上:“相互試探了一番,他似乎是想約你當面對峙,我說正月你有意辦大事,他應該會那個時候來。”
“多謝獨孤前輩替我斡旋。”蔣蘭宮說著將手頭的公務擱置,走下玉階來對獨孤護盡了禮數,也命人抱了蒲團來坐在下面。
“除了我,也沒幾個人能放心與他坐下來談談了。”獨孤護道,“說來,他還問了不少問題。”
“哦?”
“他想救婁一刃,找不到人,從我這裡確認被你轉移了。這是其一。”
“瞭解了,婁掌門之事,隨後另有安排。何堂主尋人是為試試我的態度罷。”
“這是其二件事,何堂主仍警惕你對其他仙門的壓制,遼肅宗告一段落,但莞刀門之事並非叛亂,時間卻如此相近,容易被拿到一起比較。婁一刃的事上,不到萬不得已,沒必要戳破這層窗戶紙。”
蔣蘭宮聽著點點頭。
“其三,便是一些往事了。”獨孤護看著他的目光很柔和,“老人家之間的閒話而已。”
蔣蘭宮追問:“何堂主素來不愛摻和閒話,不知道獨孤前輩講了些什麼有意思的,竟然吸引住了何堂主?”
獨孤護真真假假說道:“我就講了些你以前在宿星閣的事,透過我這雙眼看見的那些而已。”
蔣蘭宮面色平靜:“獨孤前輩費心了。”
獨孤護撫膝:“今日一說,倒想起些遺憾,多年來始終不曾去江陵看看,這次你去了乘安,路過江陵可有觸景生情?”
蔣蘭宮垂目:“已經大部分改換了模樣,認不得了。走了一圈,所想的那些東西見不到,反而比不見還要遺憾。”
隨意說了會兒話,獨孤護伸出手來向他要腕子。
蔣蘭宮習慣地挽起一點袖口,將雪白的手腕翻過來搭在他的手中。獨孤護默默把脈運靈辨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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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去的這段日子,獨孤前輩和三七、林督主他們在無盡洞天相處可還說的過去?”蔣蘭宮搭著手問,“有些什麼趣聞,什麼打打鬧鬧,不妨都與我聊聊?看那些冷冰冰的字,沒有聽獨孤前輩講起來那樣好。”
獨孤護應著:“那你得等我一下,我得去再配一些藥粉。”
蔣蘭宮命人抬了爐子來,獨孤護吃驚。
“不是我逼著獨孤前輩現場製藥,我只是……恰好有些東西能挪上來,況且我也多年沒有臨場觀摩過藥王手法,就想瞧一瞧。”
獨孤護搖一搖袖子卷起來,並沒有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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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辰一刻刻地流逝。
天色已晚仍看不到天君離開大殿,外面轉悠的人早就已經等急,終於沒有通報就從後院溜上了玉階,躲在屏風後面。
來人本以為對方正在和他人議事,或是忙於批閱/文書之類,所以小心翼翼沒有出聲。可到了這裡,卻見大殿中沒有別的人,玉階小桌案前盤坐著一個靜默的背影,許久未動。
屏風背後的金玉小童見狀緊走上來。
蔣蘭宮察覺了他,拄著面頰的手放下來,睜眼道:“棠兒,還不休息。”
蔣尋棠聽到他的聲音頓時繃不住臉上的表情,朝前一撲滾到他懷裡便淚汪汪道:“天君哥哥可回來了!棠兒這月聽的訊息亂七八糟,心裡七上八下。天君哥哥再不回來,棠兒真的要難受死了!”
蔣蘭宮拂過他額前劉海,在圓潤光潔的腦門上敲敲:“棠兒在這邊七七八八的小事,本尊也聽得不少。你何時能獨當一面,免於本尊心裡忐忑,你便也不用難受了。”
蔣尋棠鼓著腮幫子耍起賴皮。
蔣蘭宮任他在自己腿上躺著,靜靜地看著他的小臉。
“天君哥哥為何一直看著棠兒?”蔣尋棠被他的目光很不安。
“沒什麼道理,只是想好好看看你。”蔣蘭宮柔聲,“看著你如何一點點長大。”
“棠兒這一會兒,也長不出二寸來,天君哥哥看了也就那樣。”
蔣蘭宮聽了他的話笑笑。
蔣尋棠在他懷裡窩了一會兒,忽然小聲道:“天君哥哥……最近無盡洞天有點可怕。”
“是麼?”
“天君哥哥不在的時候,好像有很多人來找我,許多都被三七姐姐和林督主殺掉了。”
“棠兒害怕看到那些人被殺麼?”
“倒也……不是,只是那些人有的我曾經也見過,看起來沒什麼不對,但他們竟然會對天君哥哥有二心,我覺得,這個很可怕。”
蔣蘭宮方要安撫,蔣尋棠坐起來抱住他的脖子:“天君哥哥,不用擔心,我一定能獨當一面,好好地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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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蘭宮對他的反應有點意外,不過馬上欣慰地微笑著,拍拍蔣尋棠的後背:“我等著棠兒。”
蔣尋棠一時來了興致,往旁邊一坐便說:“天君哥哥不是聽聞我的一些事麼?既然天君哥哥那邊傳來的不完全可信,我這邊的事也是一樣。其實棠兒在天君哥哥不在的這段時間,刻苦用功,修為突飛猛進,經得起推敲!”
蔣蘭宮瞧他那一副邀功的模樣,點頭贊同。
“還有還有,二熊表現也很好。”蔣尋棠特地要提一嘴無爭琴,“棠兒跟它實在有緣,可能過了年,就可以開始彈曲子啦。”
“二熊如今可願意幻化氣弦了?”蔣蘭宮這倒真的為他高興。
蔣尋棠抿著嘴想了一會兒,有些為難:“實話說……棠兒見到二熊化出氣弦,只是要完全掌握,還需一定時日。不過天君哥哥一定相信棠兒,年後定錯不了!”
蔣蘭宮表示十分願意等到那時候見識見識。
蔣尋棠話匣子一開啟還就合不上了,攀著蔣蘭宮講述著他離家時種種細枝末節。
蔣蘭宮雖有眼目兩邊傳達訊息,對無盡洞天的動向瞭如指掌,卻也十分樂意聽蔣尋棠將那些已經心知肚明的雜事跟他事無巨細地講來。便也不打岔,坐著聽下去,不時點點頭會心一笑。
殿上還藏著一道白影子,方才隨蔣尋棠進來之後,便久久地隱匿在角落。
蔣蘭宮已經察覺了她,卻沒揭穿,任憑對方靜靜投來守望的目光。
蔣尋棠完全沒注意三七跟來了,還在跟蔣蘭宮講,講著講著,忽然話題扯遠了,便問道:“天君哥哥,杜岸這次為什麼沒跟你一起回來?”
蔣蘭宮:“怎麼,棠兒想他了?”
蔣尋棠無名怒火:“我想打死他!讓他再敢辜負天君哥哥!”
蔣蘭宮失笑。
“這次是我叫他先不要急著回來。”蔣蘭宮解釋說,“他有需要他做的事,我也有我的事,等他那邊忙完了,會回來讓你好好收拾一頓的。”
“那他可快一點,本少君還挺忙的。”蔣尋棠故意裝腔作勢道。
他的到來讓蔣蘭宮心情大好,雖然剛回來忙得只能拄著桌子打盹兒,無法去寢宮那邊和蔣尋棠等親近敘舊聊新聞,可蔣尋棠來的這一會兒,對蔣蘭宮內心而言就已經十分滿足。
“太晚了,棠兒得回去休息,現在是年休,也得注意養精蓄銳,明日好玩個痛快。”蔣蘭宮揉著他的腦袋。
“棠兒這幾日把約都推了,只陪天君哥哥。”蔣尋棠又躺到了他的腿上,“睡也要一起睡,棠兒今天就要睡這兒。”
蔣蘭宮無奈,只能這樣邊拍邊哄著蔣尋棠入眠。
看著懷中的蔣尋棠,蔣蘭宮竟也不禁想到和杜縈迴所談及的那種將母體當養分吃下的蜘蛛。
蔣尋棠或許不會主動蠶食瓜分他留下來的這一切,但蔣蘭宮卻相信他能真的“吃下去”,完成心智徹底的成長。
可也只是相信罷了。
一邊希望蔣尋棠能擔當大任,一邊又不希望他失去童稚的真誠,直到變成自己這樣的人。
變成杜縈迴那樣的,勉強可以……
蔣蘭宮想著,許久不說話,蔣尋棠便安安靜靜地熟睡在這邊。
三七走出來,行個禮詢問是否要將蔣尋棠送回寢宮,蔣蘭宮搖搖頭表示願意他留下。
“棠兒還一團孩子氣。”蔣蘭宮感慨,“小七卻已經讓我放心了。”
三七得了誇獎,臉頰微微泛紅。
“接下來還有很多事要好好籌備安排。”蔣蘭宮一手挽著蔣尋棠讓他好好睡,另一邊提筆寫字,“這個年不會太輕鬆,剛剛平定叛軍,雖然是我們贏了,可消耗也不少,趁這段時間能恢復多少是多少吧。”
“是。”三七輕聲領旨。
“我這次去乘安,路過倚陽門,對亞父講了講你的事。”蔣蘭宮說著將寫好的信箋交給她。
三七詫異著,上前接過信箋收好,道:“三七的事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內幕,君上能提到,不知是有什麼安排?”
蔣蘭宮看著她搖了搖頭:“只是想讓他多瞭解瞭解無盡洞天,以後我對他的期望,還有很多。”
三七不解其意。
蔣蘭宮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交代一些其他的事務。
蔣尋棠肉蟲似的在他懷裡扭了扭,睡得十分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