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裡燒著竹子，不時有爆竹噼啪作響。
夜晚似乎越來越安靜。
尚風悅倚著石壁端坐盤腿趺坐，遠離篝火，靜靜地看著火勢慢慢降下去。
“超凡入聖，草木有靈。”尚風悅尋思著，忽道，“百千年後，會不會也有人偶然來此，看到我此時留下的篝火舊影呢？”
“哈。”尚風悅忽又搖頭一笑，顯得頗為自嘲，這種話不過是別人的玩笑之語，自己怎麼就當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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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風悅扭頭看了看。
下弦月尚未升起，夜空星光斑斕，靜謐安詳。
謝瞻還未醒來，胸口起伏，呼吸均勻。
尚風悅笑了笑，抬頭凝視星空有時。
“風流四千年，身段幾曾輕。疑似咫尺疏，杳然壺天星。”是謝瞻的聲音。
“你醒了？”尚風悅輕輕一笑，暗暗玩味謝瞻念的四句詩，說道，“謝兄這四句詩似意有所指……”
“而愛有所亡。”謝瞻閉著眼睛接了一句。
尚風悅沒有繼續搭話，抬頭看了會星空。
“愛有所亡”出自《莊子·人間世》，原文是：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
謝瞻曲解“意有所指”，接上“愛有所亡”，似有深意。就原文而言，“意有所至而愛有所亡”是指單方面的愛意過頭了，反倒會給所愛之人、之物造成損害，原文在這句之後，接著是一句反問：“可不慎耶？”
火堆已無火勢，尚風悅添了些柴火，隨後趺坐調息。
夜半時分，尚風悅睜開雙眼，見謝瞻撥著火，不覺淡淡一笑。
“睡得好呀。”謝瞻伸了個懶腰，站起來走了幾步，化出雕蛤蟆刀斬了一根竹子，倚著竹竿削刻吹刮，赫然是在自制一枝洞簫。
尚風悅記得謝瞻手裡的刀，在半山寺古槐下，那柄小刀差點射入大孤覺禪師眉心，嚇得他夠嗆。
“要是……”尚風悅想起當時的情境，便不由得想起阮生衣，剛開口想說什麼，卻聽到謝瞻說了同樣一個字眼，笑道，“你先說。”
謝瞻眼皮也不抬，說道：“要是瑕丫頭在就好了，可以有說不完的話。”
“而我卻在想，要是白姑娘在就好了，可以有飲不盡的酒。”尚風悅輕輕一笑，將帶回來那壇酒抓在手裡，啵的一聲拔掉酒封，對月痛飲。
“你的小刀倒是別緻。”尚風悅忽道。
“多謝。”謝瞻看了尚風悅一眼，話鋒一轉，“你喜歡瑕丫頭？”
尚風悅搖搖頭，“與其說喜歡，不如說是欣賞。”在荊門時，尚風悅暗中許諾要給阮生衣萬里江山，此時看眼前清風明月，美酒一斗，佳人獨缺，不免有些落寞。
“何必口是心非。”謝瞻笑道。
“給。”尚風悅把酒罈朝謝瞻遞去。
“抱歉，我嫌髒。”謝瞻冷冷甩了一句出來，收了斬仙飛刀，按孔吹響竹簫。
尚風悅被謝瞻無情拒絕，啞然一笑，聽到簫聲，不由得精神一振！
他從未料想過那樣的一根竹簫竟可以吹出如此美妙的樂音。
“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尚風悅吟詠數語，走到謝瞻對面，倚竹而飲。
簫聲嗚嗚，尚風悅恍恍惚惚，眼前景物漸漸變得似夢似幻，在一片朦朧之中，看起來像是早上，阮生衣從曦光中走來，穿著漂亮姐姐的鴉青裘，笑盈盈的，神采奕奕，教人欣喜。
尚風悅起身迎上去，伸手一抓，卻見鴉青裘化作飛沙散去，赫然一驚！
迷濛的晨嵐，幽靜的竹林，已然熄滅的篝火……
“謝兄？”尚風悅從睡夢中驚醒，把身邊的酒罈打翻。
尚風悅下意識地拿起酒罈看了看，隨手一扔，站起身輕喚道：“謝兄？”
“尚公子？”一聲呼喚，讓人預想不到！
尚風悅轉身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阮生衣一襲青衣，赫然在目。
尚風悅訝道：“白姑娘？你……”
“怎麼是你？”阮生衣快步走近，“謝大哥呢？”
尚風悅搖頭一笑，下意識地望山澗的方向看去……
砰！
一掌襲心！
尚風悅猝不及防，整個身體轟然飛了出去。
誇！
打頭的竹子承受不住衝勁，遽然折斷。
尚風悅迅疾握住斷竹，猛地扯斷，右腳朝後一踏，隨即借力一刺！
“阮生衣”未料對方應變迅速，見斷竹刺來，攻勢即變為守勢，急急向後躍開！
尚風悅憋著一口氣，擲出斷竹，趁“阮生衣”迴避的間隙催動真氣，憑空抓起木匣子一拍，雙槍一併，隨即以槍戳地撐持身體，噴出一口鮮血！
“謝兄！”尚風悅受創在前，狼狽不堪，猛然大喝一聲。
“受死！”假生衣見有機可乘，迅疾進招！
“出龍訣……”尚風悅回氣不及，面對“阮生衣”進招，唯有拼死一搏，一損俱損！
“奈何刀！”一聲低喝，刀光從山澗方向湧起，鋪天蓋地而來！
謝瞻踏著刀光御虛馳援，雙手結印，指揮刀陣，喝道：“取敵……”
“啊！收！”看到妖息方向出手之人竟然是阮生衣，謝瞻急忙收招。
“她是妖！”尚風悅不多廢話，“斬！”
“哼！”假生衣腳尖一掃，將地上的酒罈掃向尚風悅，抽身而退！
“無極卷·壁！”謝瞻化出“無極卷”擋住酒罈，腳尖一點，追著“阮生衣”急奔而去！
“謝兄！”尚風悅喊住謝瞻，見謝瞻折回來，苦笑道，“幫我回一下真氣。”
謝瞻愁眉道：“不是吧？怎麼搞成這樣？”
尚風悅就地趺坐，強忍體內氣血翻湧，應道：“我現在不想說話。”
謝瞻白了尚風悅一眼，右手食中二指併攏一點尚風悅胸口檀中穴，渡入真氣。
尚風悅察覺傳入體內的真氣與“阮生衣”的掌力截然不同，心知誤會了謝瞻，慚道：“抱歉。”
“不應該是‘多謝’嗎？”謝瞻收回劍指，起身走開數步。
尚風悅兀自運功療復，因有“神皇之氣”護體，尚風悅在兩個時辰後就已完全恢復，長舒一口氣，疑惑道：“妖物居然主動攻擊，甚是出人意外。”
謝瞻笑道：“你自己不防備，還怪人家出人意外？”
尚風悅被這話噎了半晌，岔開話道：“昨晚只飲了一罈酒，怎麼就睡得那麼沉，還做了夢？”
謝瞻盯著尚風悅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尚風悅道：“謝兄來歷成謎，在我所知的鎮妖師裡，殊為另類。”
“有事說事，”謝瞻笑了笑，“何必刺探。”
“我一定要刺探呢？”尚風悅半開玩笑道，“鎮妖四脈之人開雙脈者寥寥無幾，我都知道。以此推斷，謝兄必然最多隻開了一脈。巨明樓主不認得謝兄或許可以說是因為他長年鎮守荊州、不常回山的緣故，但謝兄從未開色瞳或是使用道脈的術法，而佛脈自動排除，就只剩下靈劍兩脈。”
謝瞻道：“那麼你覺得我是哪一脈的？”
尚風悅道：“飛刀問罪，看著像劍脈；竹簡飛天，則似靈脈。”
“一曲桃花水，非鬼亦非仙。”謝瞻笑道，“四脈秘辛素不外傳，聖人也有不知者。但話說回來，當今之世妖物異動頻繁，你興許適逢其會，有機會見識到更多。但眼下嘛，萬物有靈，你我互相猜疑，恐怕已被敵人察覺。”
尚風悅笑道：“實而虛之，虛而實之。”
“坐下吧，‘無極卷’越發躁動了，不知是不是瑕丫頭接近了。”謝瞻倚竹而坐，閉目養神。
尚風悅將木匣子立在身側，趺坐調息。
未時。
“來了！”謝瞻突然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