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妖婆，多謝了。”謝風流朝碧空一望，疏朗道。
那個聲音仍然不善，應聲道：“哼，要不是看小丫頭乖巧，我才不會化出這片美景。”
謝風流笑道：“再如何美麗，也是虛幻之景。”
“你胡說！”那個聲音顯然著惱了，“哼，輸不起的臭蛤蟆。我花了幾千年時間，看遍每一處桃花盛開之地，記住每一處纖毫微末，在這條河流上任你漂游至於絕世，絕不會有一處破綻！”
謝風流悠悠地飲著酒，“我終於知道，你花這麼多功夫就是為了讓我看盡世間桃花。”
那個聲音沉默稍許，笑道：“自作多情，我只是要讓你知道，我比你強。”
謝風流即道：“再強還不是被我壓在下面？”
“你……”那個聲音醞釀了半天，哼道，“要不是怕驚醒小丫頭，我就打你！”
“隨你怎麼說。”謝風流笑道，“但我喜歡你不說話的樣子。”
時間緩緩流逝，一個時辰過去，謝風流聽著阮生衣輕微的呼吸聲，望天輕呼道：“喂，老妖婆，我跟你開玩笑呢，坦白說我更喜歡聽你說話哩。”
“你耍我！”那個聲音恍然一悟似的，惱道。
“我說喜歡你不說話的樣子你就不說話，這到底是你傻，還是你傻？”
“你傻！”
“哈哈哈。”發現那個聲音著了道，謝風流開心不已，“你這麼笨，是怎麼活了幾千年的？”
阮生衣恍恍惚惚醒來，所見雖然仍舊是滿目桃花，風景卻已截然不同，“謝大哥，我睡了多久？”
“才過一個時辰。”謝風流應道。
阮生衣看了看四周上下，桃花似海，茫茫無際，但靜靜的，似歲月無端，山河永寂，心底莫名地湧起一股曠遠、寂寞的情緒，既留戀又想逃，問道：“謝大哥，百年光陰消逝在此，大姐姐又不出來陪你，你一定很寂寞吧？”
謝風流捏著綠玉杯，斟著酒甕裡的酒，淡淡笑道：“寂寞是我的責任，也就不怎麼覺得寂寞了。”
“為什麼？”阮生衣不太能理解謝風流的話，“為什麼寂寞就是謝大哥的責任？鎮妖護世是鎮妖師的責任，但不能規定鎮妖師就要寂寞呀。”
“那就換個說法，每個人都有其宿命，我的宿命就是寂寞。”謝風流眼白向上一翻，一臉的玩世不恭之態，“老妖婆，你說呢？”
那個聲音很不客氣道：“你的宿命是讓我看著你無能為力，像狗一樣死去！”
阮生衣聞言急道：“大姐姐，你不可以這樣說話！”
“關你屁事！”那個聲音寸步不讓。
謝風流悠悠笑道：“小丫頭，你又誤會了。我才跟你說過，不要用人的思維揣測她。她是妖，最看不起的就是人，她整天在嘴邊掛著‘愚蠢的人類’這樣的話，相比起來，狗在她心目中的地位還很高哩。老妖婆和我處了一百多年，已經有感情了，所以不想我像人一樣死去，而是像更高一等的狗那樣死去。”
阮生衣忍俊不禁，低下眼眉，滿臉通紅。
“對了，你是怎麼進來的？”謝風流把話岔開，“我看你心事重重，可以跟謝大哥說說嗎？”
阮生衣很喜歡謝風流主動關心她，抬起眼眉，神色舒朗很多，問道：“謝大哥，假如是你的話，你的家人要你娶一個和你完全談不上有感情的人，你會答應嗎？”
“呃……容我想想。”對於謝風流而言，這個問題有些難度，由於天選之子的身份，謝風流無須擔憂父母之命，說穿了就是沒什麼經驗。
謝風流依循自己的心，應道：“不會。”
阮生衣松了一口氣。
“因為不存在完全談不上有感情的人。”謝風流補了一句。
阮生衣的神經一下子又緊繃起來，“只能答應嗎？”
謝風流搖搖頭，笑道：“不是。”
阮生衣急道：“謝大哥！”
“哈哈。”謝風流笑得很愜意，認真道，“謝大哥沒有遇到過你說的那種情況，但易地而處的話，我會權衡。愛情彌足珍貴，人生最為緊要，飄飄百年，切莫虛擲光陰，不管是為了什麼事。”
阮生衣問道：“在謝大哥心目中，怎麼定義‘虛擲光陰’這四個字呢？”
“沉溺。”謝風流朝天一看，笑道，“為一朵桃花的凋零而枉顧整個春天。”
阮生衣看著滿目桃花，聞言觸景生情，感慨道：“謝大哥，你把這裡叫作‘虛幻之春’，在此守護百年光陰，是為了幫大姐姐守住這片春天嗎？”
“呃……”謝風流猝不及防。
“我用得著他守護？”那個聲音反倒先出言譏諷，“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謝風流嗤地一笑，“老妖婆，你可不要自作多情，小丫頭胡言亂語，是為不知情由，你還不知道嗎？”
阮生衣認定那個聲音無比眷戀謝風流，在感情上有所偏向，呢聲勸道：“謝大哥，你不要惹大姐姐生氣了，她也不好過。”
“別理她。”謝風流一點不留情，岔開話道，“丫頭，繼續講你的故事，我已經很久很久沒聽過外面的事了。”
阮生衣點點頭，道出被包辦婚姻以及自己打算逃婚的始末，罷了悽然笑道：“謝大哥為了責任塵封自己百年，我真是一無是處。”
謝風流微微搖了搖頭，淡淡笑道：“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不必因人而舞，在乎別人做什麼。”
阮生衣即道：“可是我做錯了呢？”
謝風流笑道：“對對錯錯，唯心是造。就算依照行世準則，別人行的正做的好，大可不必成為你的榜樣。在世上可以稱之為好的事情千千萬萬，何必每個人都做一件事，對不對？”
阮生衣問道：“那我該怎麼做？”
謝風流想了想，笑道：“用君之心，行君之意。”
“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阮生衣琢磨著。
謝風流打岔道：“這場‘虛幻之春’是大姐姐的手筆，你謝謝她吧。”
“不必！”那個聲音急道。
阮生衣笑著朝天致意，說道：“謝謝你，大姐姐。”
那個聲音惱道：“哼，有人應該磕頭道謝，他卻枉顧了。”
阮生衣羞澀地看著謝風流，忍不住又想笑。
“別理她。”謝風流把酒甕遞給阮生衣，輕輕笑道，“飲酒最好了。”
阮生衣接過酒甕，下意識地搖了搖，疑惑道：“謝大哥，這是之前的那個小酒甕嗎？我看它好眼熟啊，你是不是有很多這樣的小酒甕，可以送我一個嗎？”
謝風流道：“就是之前那個小酒甕。”
“啊！可可……可是……”阮生衣沒法流利地表達自己的驚奇。
那個聲音笑道：“怎麼都飲不盡是嗎？”
阮生衣舒服道：“是啊，大姐姐，你曉得是為什麼嗎？這難道也是你的法術嗎？”
“她沒這本事。”謝風流接了一句，笑道，“你在外面沒聽說過嗎？飲不盡壺中酒，花不完世間錢。”
阮生衣雖有些魯莽，卻非痴傻，即道：“謝大哥你別亂說，壺中酒指代的即是世間酒，勸人及時行樂，不是這個沒完沒了一直冒出來的酒呀。”
那個聲音清朗一笑，語帶譏諷道：“傻瓜。”
“你看，”謝風流很鬱悶，“被最笨的老妖婆笑話了吧。”
阮生衣有一股軸勁，搖著小腦袋道：“古怪，古怪！為什麼酒甕裡的酒怎麼都飲不盡呢？不是大姐姐的法術，那是為什麼呢？”
“小傻瓜，他那個酒甕叫‘桃花甕’，裡面有一隻酒蟲子，甕裡的酒水隨飲隨釀，所以飲之不盡。你以為他當真比我有本事啊？壓著我不敢放開的賤人。”
阮生衣俏臉生紅，支支吾吾道：“謝大哥，那，那個……你不是說封印嗎？大姐姐怎麼說你壓著她呀？你們……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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