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無瑕一勺接著一勺舀酒、痛飲，毫無醉意。皇甫居一看得目瞪口呆，只覺得眼中之人渾身都似在發光，一股熱氣從佳人周遭瀰漫開來，混著酒香、女兒香，反倒讓他昏昏沉沉，眼看就要醉倒。
謝瞻有過前車之鑑，頻頻伸手攔住白無瑕遞過來的酒勺。
皇甫居一不敢像謝瞻那樣拒絕白無瑕的盛情，強撐著一碗一碗的灌，不時抖抖腦袋，努力讓自己振作。
“今我樂思，”白無瑕舉著酒勺勸酒，“飲！”
“身欲奮飛，飲！”
“美人娟娟，飲！”
“濯足洞庭，飲！”
“玉京集鬥，飲！”
“騎麒翳鳳，飲！”
“少年金樽，飲！”
“踏歌而行，飲！”
白無瑕喊的是自創的“九九八十一勸酒令”，喊一聲喝一勺，儼如戰陣上橫掃千軍的蓋世英豪，令人血熱。
皇甫居一早就跟不上白無瑕的節奏，只覺天昏地暗，高呼一聲“飲”，滿臉酡紅色，瞅著謝瞻迷迷糊糊道：“謝兄，你怎麼不舍命陪君子？”
謝瞻看了看白無瑕，笑道：“我還是留命伴美人的好。”
白無瑕岔開話道：“謝大哥，我聽說招引司分為墨衣衛和鎮妖樓兩部，不知鎮妖師、鎮妖四脈和招引司、墨衣衛有何淵源？”
“這個小生知道。”皇甫居一舉手道。
“你喝酒，我要聽謝大哥跟我說。”白無瑕把酒勺裡喝到一半剩下的那半勺酒倒到皇甫居一的碗裡，復又舀了一勺，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笑道，“華燈初上了。”
“好年歲。”謝瞻扭頭讚道。
皇甫居一扶著桌子，勉強轉身，看窗外世界，似隔著一層霧，迷迷離離，咕噥道：“美哉是夢。”趴在桌上，呼呼睡去。
“丫頭，你為了灌醉他，犧牲可不小。”
白無瑕兀自斟酌：“老實說，和皇甫公子相處，令人快活。”
謝瞻道：“那些人還不來，倒是有些意外。”
白無瑕點點頭：“謝大哥，三人之中，你的酒量是最小的。”
謝瞻道：“我只醉美人，不醉酒。”
白無瑕哈哈一笑，“那昨天……”
“哎，”謝瞻伸手一攔，“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難為你還是雲遊四海的鎮妖師。”
謝瞻笑道：“在下以天地為枕蓆，醉後便睡，逍遙一身。”
“逍遙……”白無瑕剛吐出兩個字，雅間的門就被推開了。
跟著就有一隊人馬出現在門口。
“敝人荊州招引司墨衣衛衛長任安居，特請姑娘到司衙一會。”白無瑕起初並未轉頭去看，聽到聲音，渾身一麻，飲下勺中美酒，轉頭朝門口看去——見一人頭戴無腳幞頭，身穿墨色錦衣，腰懸編制墨刀，腳踏烏絲皂靴，面容俊美，清神朗朗，頎然而立，美不勝收。
任安居眼神澄澈，目光深邃，擁有少年的風華，卻又不會讓人覺得他就是個少年。
“任衛長，你看我年歲幾何？”白無瑕舀了一勺酒，問道。
“姑娘自是青春少年。”
“那麼衛長可知少年秉性？”
“意氣風發，任性而為。”任安居看了一眼那缸酒香四溢的“江陵春”，應道。
謝瞻開口道：“在下與瑕丫頭前腳剛到，衛長後腳便至，不知有何衝撞之處，望衛長賜教。”
白無瑕舀了一勺酒，端起身前那只不曾用過的酒碗，斟滿：“衛長，我用酒勺與謝大哥、皇甫公子痛飲，此碗尚無主人，請！”
任安居被白無瑕身上的那股少年英豪之氣激盪，一身傲氣迸發，向後揮了揮手，教屬下都退出去，搬了一張凳子坐到酒缸邊，接過白無瑕手中的酒碗，一飲而盡。
謝瞻笑了笑道：“衛長好酒量。”
白無瑕舀了一勺酒給任安居添上，又舀了一勺，朝任安居一遞：“羽人稀少，飲！”
任安居不知白無瑕話中之意，飲盡一碗，問道：“謝公子為何不飲？”
“謝大哥已喝了三碗，如若再飲，便要似皇甫公子這般不省人事，我還要聽他講故事，不能放倒他。”
“不知謝公子要講什麼故事？”
“應瑕丫頭之邀，欲說招引司的淵源。”謝瞻朝白無瑕看去，“丫頭，你剛才說到哪裡？”
“鎮妖師、鎮妖四脈、招引司、墨衣衛和鎮妖樓各自的淵源。”白無瑕應道。
“首先是鎮妖師。”謝瞻淡淡一笑，“早在黃帝大戰蚩尤時就有鎮妖師了，兩千五百多年後，漢明帝時期，佛國入中土，天下鎮妖師正式確立四脈源流，分別是琅琊劍脈、天柱靈脈、南山道脈和洛陽佛脈。”
白無瑕問道：“那麼鎮妖四脈，哪一脈源流最深？”
“單以中土而論，劍脈和靈脈源流最深，其次是道脈，最後是佛脈。”
“為何要說單以中土而論？”
謝瞻笑道：“佛國自漢明帝時傳入中土，距今將近一千五百年歷史，不過佛脈誕生於西域天竺國，較之道脈，源流深淺並無公論。有人說老子化胡、佛本是道，究竟如何，不可妄言。”
白無瑕點點頭，舀了一勺酒，一飲而盡。
任安居若非親眼所見，根本不敢相信世上有如此女子，看著白無瑕，恍恍惚惚，竟有失神之虞。
謝瞻不知不覺又喝了幾碗酒，趴在桌上，醉過去了。
“衛長你看，這就是羽人稀少。”白無瑕舀了一勺酒，落拓一笑，“就剩你了，還能繼續嗎？”
任安居遞上酒碗道：“舍命陪君子。”
白無瑕心裡暗暗佩服，笑道：“衛長倒是豪爽，但你不怕飲酒誤事嗎？”
“不瞞姑娘，”任安居笑道，“巨明守在附近。”
白無瑕笑道：“墨衣衛的衛長是不是都像任衛長這般有豪俠之氣的？”
任安居道：“這個敝人便不得而知了。”
“我有兩個要求。”白無瑕笑道，“還望衛長答應。”
任安居道：“姑娘請說。”
白無瑕道：“第一、我得先把謝大哥和皇甫公子送回江陵客棧安頓，第二、這缸酒浪費了可惜，還請衛長著人抬到招引司，我要把它們喝完。”
“好。”任安居拍手讓屬下進來。
“衛長，還有一件事。”白無瑕盯著任安居，“我叫白無瑕。你說了要‘舍命陪君子’，到了招引司，你要繼續陪我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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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陪。”任安居很豪氣地應下白無瑕的請求。
江陵客棧後院，白無瑕把謝瞻抱進客房，伸腳把門掩上，俯身放下懷抱中人。透過窗戶的客棧燈火和月光溫柔而繾綣，白無瑕盯著謝瞻的臉出神，苦笑道：“你那麼像謝大哥，為何偏偏不能陪我痛飲？”
留下一封信，白無瑕步出房門，隨任安居離開客棧。
謝瞻從沉酣中醒來，拍了拍腦門，躺在床上恢復一陣，隨後坐在床沿怔怔地看著窗戶出神。
“臭丫頭，明知我不能痛飲還給我斟酒。”謝瞻撓了撓頭，發現軟腳幞頭不在頭上，扭頭看了看，起身走到桌邊，發現幞頭底下壓著一張紙。
“明明是被傳訊，什麼歡飲達旦。”謝瞻哈哈一笑，把信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