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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 來時孤身,去亦孤身

“咦?”阮生衣此前倒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經意秋年提醒,比上比下,“啊”了一聲,扯著意秋年道,“意大師,這幅畫被被剪裁過!”

完好無損的軸頭,卻是被剪裁過的絕世名畫,真是咄咄怪事。

意秋年看了看阮生衣臉上不知何時已綻放的桃花,心道:倒要看你弄何玄虛。

敵不動,我不動,意秋年呵呵一笑,樂道:“看來又是一段情事。”

阮生衣莫名其妙,咦了一聲道:“這怎麼說?”

“依我看,”意秋年笑了笑,不甚正經道,“另一半畫面畫的是這位仙子的情郎,那位可憐的情郎則想必是一個雪衣翩躚的美男子。畫師戀慕仙子,他想畫的只有仙子,仙子卻偏偏要與情郎一起入畫。”

阮生衣若有所思,應道:“若是這樣,畫師把畫卷剪裁出來,倒是合情合理。”

意秋年點點頭,打趣道:“男男女女,最怕就是我愛你,你卻不愛我,你不愛我,又偏偏當著我的面愛別人。”

阮生衣咬了咬嘴唇,羞道:“意大師,咱們不說遠了。”

“好的。”意秋年便說回畫中仙姝,“你看這位仙子的眼神,美目流盼,脈脈含情,我若猜得不錯,那名男子必是支頤而坐,欣賞著心愛之人,而如此人,必有美酒在側。”

阮生衣被“美酒在側”的轉折逗樂,不知意秋年話中有弦外之音。

《鎮妖卷宗》不記載四脈“天選之子”具體事蹟,意秋年從前輩故老傳下的零碎舊聞裡曉得謝風流是一個雪衣翩翩的美男子。

當年壺天大妖化作“無瑕藥卿”戲耍鎮妖第一人,此事雖不值得記載傳頌,但若非如此,當時謝風流還有佛脈未開,“菩提印”尚未修習,遠不是壺天敵手,稍有不慎,塵世恐將再度陷入暗夜無光的“黑暗期”。

“正是立志飲盡天下佳釀的風流酒徒,用他的美色降伏了有史以來最強的大妖。”這段傳言頗有些令人啼笑皆非,可是眼前的畫作似乎在佐證著這段傳言。

意秋年的臉色變得有些奇怪,暗道:壺天大妖當真愛上了謝老前輩嗎?人妖殊途,一個活了數千年的大妖用情在此,豈不荒唐?

一幅美人圖就讓自己想到壺天大妖和前輩風流,意秋年卻竟未察覺到自己的敏感,轉頭看著不知情勢的丫頭,笑道:“小丫頭,我看這個院子的主人一時半會是不會回來了,咱們就在桃花下暢飲如何?”

阮生衣正有此興致,歡快應道:“好啊!意大師,您在此稍候,我去買酒,很快回來!”

意秋年為的就是支開阮生衣,會一會佈下這場幻夢的幕後之人。

“難得兩位有此雅興,小奴請客如何?”意秋年和阮生衣聞言同時朝聲音傳來處看去,但見一人身著牡丹花衣,手執摺扇,畫眉修眼,柔美繾綣,妖嬈勝過女子。

阮生衣覺得眼前之人似曾相識,忽然微微張嘴,卻未出聲。

意秋年心想昨夜的“花衣之人”便是此人了,一切都不是偶然,略一拱手,微微笑道:“鄙人天柱靈脈意秋年,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那人展開摺扇,只見扇面寫著“丹青神化”四個字,搖了搖,故意又換過一面,卻寫著“桃花奴僕”四個字。

“小奴龍覺醒,小名桃花奴,正是這座庭院的主人,以畫為生,生受‘丹青神化’四字美譽,實在慚愧。”桃花奴柔柔笑道,“兩位若不見外,呼小奴小名即可。”

意秋年聽著桃花奴又說“龍覺醒”又說“桃花奴”,有意暗示自己的身份與龍燭大妖和壺天大妖都有關聯,暗暗一笑,保持警惕。

阮生衣道:“龍公子,我與師父偶然到此,被公子的畫作吸引,貿然闖入,還請海涵。”

“小奴孤寂一身,只恨無客到訪。”桃花奴把摺扇合上,走上前道,“兩位既光臨寒舍,不知肯否賞臉與小奴共飲?”

意秋年只道此妖敢這般公然露面,除了倚仗阮生衣身上的“玄力”暗助之外,其自身的實力恐怕也頗有獨到之處,暗暗保持警惕。不過身為“四大師”之首,意秋年自信不能擒住妖物,亦能全身而退,而且相信在天雷伏魔陣內,妖物插翅難飛。

“鄙人與愛徒擅闖貴府,失禮在先,龍公子卻是不拒反迎,氣度如斯,令人感佩,鄙人自當是舍命陪君子。”意秋年客客氣氣,最後一句卻是懟了回去。

“好極。待小奴去拿些酒水果脯來。”桃花奴頓了一下,話鋒一轉,看著阮生衣笑道,“這位姑娘貌美如仙,可否隨小奴一道去取酒,為濁醪添些仙氣?”

阮生衣慨然應道:“當然可以。”

“我也有仙氣的哦。”意秋年絕不容許阮生衣與他分開,厚臉皮如常,“走吧,一道。”

桃花奴帶人進入地下酒窖,從容不迫,展示自家珍藏的各種美酒。

“新豐、桑落、蘭陵、杏花。”桃花奴嗓音柔美,教人聞之而渾身酥麻。

在上述名酒旁邊,各置有一套玉杯。

“關白,高粱,百草。”桃花奴右手指尖從盛酒的甕子上輕輕劃過,玉指纖纖,勝似女子。

阮生衣目光所及,見旁邊有犀角杯、青銅爵、古藤杯。

相繼還有葡萄、玉露、梨花各種美酒,相應有夜光杯、琉璃杯、翡翠杯等酒器,可以說是滿目琳琅。

“我在河南別離久,那堪坐此對窗牖。情人道來竟不來,何人共醉新豐酒。”桃花奴停在放著新豐酒的架子邊上,笑道,“此酒酒色如青竹,與桃花相襯,可飲否?”

意秋年聽到“情人道來竟不來”一句,曉得桃花奴又在故弄玄虛,應道:“新知遭薄俗,舊好隔良緣。心斷新豐酒,銷愁鬥幾千。老夫這個年紀,無可無不可,只是我這愛徒兒,胃口刁。”

阮生衣不知那倆人一問一答,刀光劍影,笑道:“紅袖織綾誇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同樣是酒色青,花相映如何?”

阮生衣話音未落,一股莫名的惆悵之緒忽地湧上心頭,急欲改口,說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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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意秋年和桃花奴竟是異口同聲。

……

阮生衣咬了咬嘴唇,應道:“那就梨花吧。”

回到桃樹下,桃花奴臉上有欣然之色,與意秋年、阮生衣對坐在桃花下斟酌。

意秋年猜不透桃花奴的路數,笑問道:“龍公子將名畫懸於桃花之間,不知有何玄奧?”

桃花奴抬眼凝視片刻,應道:“她屬於這片桃花。”

“屬於這片桃花?”阮生衣心道,“這不就是大姐姐嗎?”

“姑娘,敢問如何稱呼?”桃花奴收回目光,話鋒一轉。

阮生衣看了看一臉淡然的意秋年,打趣道:“我叫桃花。”

“哈……”桃花奴顯然有些錯愕,卻見意秋年微微頷首,只得略帶尷尬地笑了笑,道:“如此正好,小奴願為仙子驅馳。”

意秋年幾乎已確認桃花奴即是壺天埋在洛城的伏筆,只是尚未嗅到妖息,不好在阮生衣跟前明目張膽地浮靈根、開色瞳,萬一錯了,老臉可就無處安放了,心道:小昭在就好了。

桃花奴滿身詭異之氣,卻一直輕輕柔柔的,教人無縫插針。

意秋年故意向桃花奴請教畫作知識,不期桃花奴對答如流,顯然是深諳其中三味,心道:妖物也有藝術修養,不要動輒歧視。

倆人從畫作知識談到鎮妖四脈,桃花奴不甘示弱,故意說些四脈秘辛,卻謊稱是從江湖朋友那裡聽到的。

阮生衣幾乎插不上話,見壺中酒飲盡了,就起身說去拿酒。

意秋年差不多就要掀桌子了,正好沒藉口支開阮生衣,聞言不語,算是預設了。

桃花奴卻將人攔住,笑道:“你還是不去的好。”

阮生衣不解這話,笑道:“龍公子,你這話說得莫名其妙,你若想去的話就說你去好了,為何卻要說我不去的好?”

桃花奴笑著看了看意秋年,道:“姑娘自去便是。”

阮生衣不搭這話,轉身走了,兩手各拎著一壺酒回來時,看見只有桃花奴立在桃花下,急問道:“師父呢?”

桃花奴已將畫卷系在身後,聞言輕輕一笑,應道:“他說你不是他的徒弟。”

阮生衣應聲道:“我會答應做他的徒弟。”

“好吧,先說回正事。”桃花奴笑了笑,“大師猝然離席,似是有緊要之事,不過在臨走之時交代了兩句話。”

“是什麼話?”阮生衣語氣清冷,難忍惆悵之緒。

桃花奴淡淡道:“他說,如果遇到一個姓李名箸字長風的少年劍客,若有危難之時,請姑娘多幫幫他。”

阮生衣聞言即想起在公開亭看到的那塊木牌,“太行風雪李箸”,她當時就曾猜測此人或許就是花無雙的那位朋友。

“好,我會記住。”阮生衣面色清冷。

桃花奴又道:“還有一定要幫他下注,他回頭會找你要錢。”

阮生衣不禁一笑,應道:“好。”

桃花奴忽又道:“此外,意大師還識破了小奴的身份。”

阮生衣奇道:“什麼身份?”

“我不叫龍覺醒。”桃花奴笑道,“我叫莫招奴。”

“都一樣。”來時孤身,去亦孤身,阮生衣不關心莫招奴到底叫什麼,手裡拎著兩壺酒,卻已提不起酒興,佇立悵望,桃花如雨紛飛,不覺已落了一身。

後記:第一卷(紅塵卷)的故事到此,接下來的江湖會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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