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出了城,朝半山寺方向快速行進,漸漸遠離了塵囂。暮春三月,青草已濃,灌木扶蘇,喬木吐新,馬車穿行在林陰道裡,鳥語花香,春氣舒暢。不論是坐在車頭趕車的人,還是坐在車廂裡幽幽低語的男女,甚至連跑腿的兩匹黑馬,都倍感精神。
半山寺坐落在摩雲嶺半山腰上,寺院面積不大,寺裡也沒幾個和尚,除了大孤覺禪師,只有五六個侍奉的沙彌。
燒火、煮飯、洗衣、打掃等等雜活都由這幾個沙彌負責。
大孤覺禪師除了煮茶講經說法繪畫,閒暇時就到後院的菜地裡種菜澆水。
馬車在山口停下,沒有守山的寺僧,皇甫居一跳下馬車,朝車廂裡喊了一聲。
謝瞻和白無瑕先後下了車,並肩而立,看著皇甫居一把馬車駕到路邊。
周遭無人管待,皇甫居一擔心馬匹會被盜走,卸了連線車馬的韁繩,牽著兩匹黑馬笑嘻嘻地朝謝瞻和白無瑕走來。
謝瞻不待皇甫居一走近,背上遮雨書簍,轉身朝上山小徑走去。
白無瑕扭頭看了看,朝皇甫居一遞出右手,笑道:“讓我一匹。”
皇甫居一一手拉著馬韁,一手拎起書簍,正彆扭地甩到後背上,聞言哈哈一笑,正要拒絕,被白無瑕蹙眉看了一眼,連忙分了一匹馬給伊人,笑道:“有勞了。”
白無瑕笑了笑,牽著馬當先步上小徑。
上山小道曲徑通幽,馬蹄聲和馬兒時不時打個響鼻的聲音映襯得山林更加闃靜。
白無瑕常常抬頭看前面的謝瞻,卻沒有追上去的意思。
皇甫居一不時抬頭,但他不敢明目張膽地盯著白無瑕看,除了搭話,就假裝看更前面的謝瞻,收回目光時,順帶把視線停在白無瑕身上,一個眼神也好,能看一眼伊人微亂的秀髮,皎潔如月的後項,就很滿足了。
白無瑕因為有一手天下第一的刺繡功夫,號稱武陵第一名人,在全國範圍內只要不是訊息特別閉塞的,都知道武陵桃花源有一個絕美的刺繡娘子。
正是為此,從桃花源逃婚出來後,為了躲避家人追蹤以及順利到底洛陽打探未婚夫家的底細,白無瑕用了化名。
一個聞名天下的女子,卻不怎麼瞭解天下人之名。
比如大孤覺禪師這種小寺廟裡的和尚,名號似乎很厲害,白無瑕卻聞所未聞。
“皇甫公子,你聽說過大孤覺禪師這個人嗎?”白無瑕回頭問道。
“有所耳聞,”皇甫居一聽說要來半山寺時就已暗中做好了功課,聞言笑道,“不知白姑娘想瞭解哪方面的事?”
白無瑕慢悠悠道:“你大概講講老和尚的過往吧,從哪裡來,到哪裡去,有個底就成。”
“要說從哪裡來,小生還真不知道。”皇甫居一應聲道,“大孤覺禪師本是雲遊僧人,十六年前在半山寺長住至今。”
“十六年前?”白無瑕停了腳步,“照這麼說,他真的就只是個老和尚咯?”
皇甫居一笑道:“是啊,大孤覺禪師十六年前就已是古稀之人,現在已是八十多歲的老壽星了。”
“哎喲!”白無瑕捂著腦瓜,回頭哼道,“你幹嘛敲我的頭?”
謝瞻不知什麼時候走了回來,嘴角銜笑,順手接過馬韁,悠悠道:“老和尚是我的老友,你不問我,卻問他作甚?捨近求遠,愚不可及。”
“你再說一遍?”白無瑕把紅色劍鞘戳進謝瞻的軟腳幞頭裡一挑。
謝瞻沒了幞頭,很不習慣,求饒道:“再不敢了。把幞頭還我,好不容易跟皇甫兄在裝扮上劃清界限,你這是要鬧哪樣?”
“我知道你知道,”白無瑕取下幞頭幫謝瞻戴上,“我偏偏不問。”
皇甫居一看到白無瑕挑掉謝瞻的幞頭,忍著笑,誰知轉眼對方就卿卿我我起來,忍著的笑瞬間變成了想笑都笑不出的酸楚,聽到白無瑕撒嬌之語,也不知道怎麼接,便哈哈笑了兩聲。
“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我還不想說呢。”謝瞻語帶不屑道。
“有你這樣貶損老友的嗎?”白無瑕白了謝瞻一眼,笑道,“謝大哥,你是鎮妖師,你知道當時統帥天下鎮妖師的鳳姿龍章前輩叫什麼嗎?我問巨道長,巨道長死活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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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瞻道:“他叫江湛,字搖光,雅號‘竹籬煙鎖’,家住紫陽山下。”
“紫陽山是什麼地方?”白無瑕好奇道。
謝瞻笑道:“就是觀星海。”
皇甫居一信以為真,驚奇道:“竟有如此巧合?”
“你騙人!”白無瑕識破謝瞻的謊話。
謝瞻哈哈一笑,開心道:“紫陽山即今欒川老君山。據說遠古時期鸞鳥群棲於欒川,因而得名。”
“鸞鳳鸞鳳,”白無瑕笑道,“搖光前輩化名鳳姿龍章,說不定有此淵源。”
皇甫居一疑道:“本朝有如此人物,史書為何沒有詳細記載?”
“不得而知。”謝瞻意興闌珊。
白無瑕興奮道:“謝大哥,寧仙子開了三脈就很了不得了,搖光前輩統領天下鎮妖師,他開了幾脈?還有,天下城池設招引司,有墨衣衛衛長和鎮妖樓樓主,御前有個墨衣衛總司,那麼鎮妖四脈是不是也有一個‘大樓主’這樣的人物?是不是寧仙子兼職的?我問巨道長,他瞞著我不說。”
“江,嗯……搖光君的確是開了四脈的天才。”謝瞻笑道,“開四脈者,被稱為天選之子,與聖人並行。數千年來,天選之子也有數十之眾,但被封為大尊師的只有一個,就是他了。”
“大尊師?”白無瑕窮追不捨,“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他很厲害嗎?”
謝瞻笑道:“適逢其時罷了。”
皇甫居一默不作聲,聽得入了迷。
“這些是絕密內容,不可說出去。”謝瞻突然停下,回頭抬高聲調,“皇甫兄,說你呢。”
“啊,不會不會,我曉得利害輕重,哈哈。”皇甫居一擺手示意,笑著道,“但謝兄為何……噢,小生多嘴了。”
皇甫居一心無算計,卻並不笨,想起謝瞻曾提到與山門不合的話,以為謝瞻是撒氣。
白無瑕思來想去,扭頭問道:“為什麼不可以說出去?我沒覺得有什麼利害在這裡頭啊。”
謝瞻哈哈一笑,朗然道:“因為史書沒告訴你們,當時江搖光對付的不是什麼鬼族、妖族,而是每百年就會出現一次的大妖。大妖禍世,絕不是你們所知道的那些小妖精能比的。”
白無瑕在來荊州的路上已經聽謝瞻大概講過,並不懷疑。
皇甫居一疑道:“謝兄口中的大妖有多厲害?”
謝瞻笑了笑,閉口不言。
“快說。”白無瑕催道。
“舉個例子,”謝瞻笑道,“藍甚都能單槍匹馬衝過鬼族二十萬大軍,若是大妖,他有死無生。大妖的事蹟,皇家秘史和《鎮妖卷宗》都有記載,不記錄在史冊,是為了不讓百姓恐慌。”
“謝大哥,是藍前輩。”白無瑕蹙眉提醒道。
謝瞻賠笑道:“是。”
皇甫居一道:“天選之子就是專門對付大妖的,可是?”
白無瑕跟著道:“可是?”
“是。”謝瞻彈了白無瑕腦門一下,“有些事蹟不被記錄在史冊,是為了避免讓妖物將天選之子出世的時間聯絡起來。妖物一旦總結出規律,就會發現一個關鍵。”
白無瑕道:“這個關鍵關係到天選之子的生死,對嗎?”
謝瞻笑道:“對。所以我只能說到這裡。”
皇甫居一忙道:“非禮勿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