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隨風飛舞，每一片花瓣都似毫無方向，然則其宿命輪迴，似乎就該如此行走一世。後山懸崖，晨嵐纏繞，杳然縹緲，靜謐安詳的氛圍和六尾狐妖氣喘吁吁的形象形成鮮明的對比。
六尾狐妖趕到桃樹下喘了喘氣，仰頭盯凝少刻，閃身躲到樹幹後面。
謝瞻並沒有讓六尾狐妖等得太久，很快追至，在桃樹下停步。
“小狐狸，出來。”謝瞻輕喚一聲，見六尾狐妖從樹幹後面跳出來，在空地上化作一名紅衣美人，神色恭謹卻又摻雜著些許猶疑，不等六尾狐妖開口，又道，“我忘了你叫什麼名字。”
六尾狐妖神色一變，忙道：“六尾謹遵主人吩咐。”
“沒別的事，”謝瞻面色清冷，“你藏好，別亂動。”
“六尾不敢。”六尾狐妖猶豫了一下，畢竟還是出言探詢，問道，“主人，瑕姑娘的傷勢似乎很重，是，是嗎？”
謝瞻默不作聲，伸手托住六尾狐妖的臉蛋，輕輕地摩挲著。
六尾狐妖不敢閃避，略略低眉，心裡撲通撲通狂跳。
“我在想，你是真關心她，還是懂得逢迎呢？”謝瞻問道。
六尾狐妖緊張道：“六尾配不上關心瑕姑娘，只是由衷希望主人的計劃順利。”
謝瞻聳身一躍，坐在桃樹幹上，朝下喚道：“上來。”
六尾狐妖心中猶疑不定，但身上動作十分乾脆，遵照謝瞻的指令挨著主人坐下，忐忑不安，僵著身體不敢有多餘的動作。
“靠過來。”
“？”
“你的頭，靠到我肩上來。”
“哦，哦……”六尾狐妖受寵若驚，咽了咽喉嚨，把頭靠到謝瞻肩上。
過了一會，六尾狐妖漸漸冷靜下來，察覺到謝瞻身上有一股不安的情緒，猜想主人是在擔憂那個丫頭的傷勢。
“主人，你有別的安排嗎？”
“沒有。”
“主人，你……你不擔心尚公子會追來嗎？”
“瑕丫頭受傷很重，不過不必擔心。”謝瞻笑了笑，“姓尚的小子是個變數，讓丫頭吃些苦頭，這也是她成長所需的經歷。”
六尾狐妖深知主人憂心忡忡，說道：“尚公子是在十六日那天早上上山的，他是半山寺的常客，每年至少要來拜訪一次。”
謝瞻笑道：“他身上有一股神氣，剛開始我只是懷疑，剛才他在情急之下以竹棍代槍使出‘破天關’之招，身份昭然若揭。我沒想到的是瑕丫頭竟然還能把他逼至絕境。”
六尾狐妖謹慎道：“瑕姑娘得天獨厚，天賦非凡。”
“你這是在抱怨嗎？”謝瞻用右手食指抵住六尾狐妖的唇，不讓六尾狐妖倉猝辯解，“丫頭的確得天獨厚，眼下卻被尚風悅那小子傷得那般悽慘，‘神皇之氣’必須要分她一半。”
“神皇之氣？他是……那老和尚呢？”六尾狐妖驚訝不已。
謝瞻笑道：“十幾年了，你都沒有打探過嗎？”
六尾狐妖臉微微一紅，問道：“神皇之氣是皇室嫡系血脈之力，外人如何受之？”
謝瞻道：“天地靈氣，自有歸依。丫頭受得住‘紅塵有狐’，註定她不一般。”
六尾狐妖木然道：“是。”
“我該走了。”謝瞻抬頭看了看，一躍而下，飄然離去。
六尾狐妖目送謝瞻下山，直至謝瞻的身影消失不見，仍舊怔怔地立了一會，終於呼出一口氣，臉上即露出無比愉悅的笑容，輕飄飄地跳著回到桃樹下，咯咯直笑。
“怪不得老和尚那麼自信能幫我掩住妖息，原來他是前朝的孤帝。”六尾狐妖雀躍一陣，忽又蹙眉，神情枯索地坐在桃樹下。
山風一陣一陣，寂寥無歡。
六尾狐妖按捺著情緒，不敢違背主人的旨意前去探望大孤覺禪師，越發焦躁不安。
“我很快就能坐在你面前，不管是人是妖，都不能阻止我坐在你面前。我可以光明正大地陪著你，再不用藏藏掖掖。你是得道高僧，一定能理解我的苦衷，對嗎？”六尾狐妖自言自語，緩解焦躁之緒，“主人有補天之能，她肯介入紅塵俗世，就一定可以做到，我是心甘情願幫她的。”
六尾狐妖跳到空地上，踩著古怪的步伐，桃花飛舞，吹落在身。
“每天都要來看一看的。”
聽到動靜，六尾狐妖急忙躲起來。
“二師兄，風悅大哥哥為什麼說下山去找白姑娘？”一個稚聲稚氣的聲音在問話，“白姑娘不是謝公子的娘子嗎？”
“我不知道，別問我。”一個聲音在回應，顯得有些不甘心。
六尾狐妖尋思道：他們怎麼都散開了？是主人的安排嗎？我是不是可以去看看老和尚？
“白姑娘真是好美的一個人兒。”那個稚氣的聲音笑道。
“小和尚不許有雜念。”另一個聲音拿著腔調。
“這株桃樹什麼時候才長果子啊？”
“花不好看嗎？”
“好看是好看，但我想吃桃子。”
六尾狐妖偷偷好笑，暗道：寺裡日子清涼簡淡，怪不得小和尚個個饞嘴。
聲息漸漸退散，暮色降臨大地。
六尾狐妖坐在懸崖邊上，悵然凝望。
“我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妖族和人族可以和平共存。”六尾狐妖深知在計劃達成之前很難再陪伴大孤覺禪師，趁著夜色深沉，壯著膽偷偷溜到半山寺大孤覺禪師的禪房裡，傾訴苦衷，“只要能和你相守，我什麼都可以犧牲。”
大孤覺禪師閉著雙眼，緩緩說道：“為何殺人？”
“不是我。”六尾狐妖緊張道，“我只是配合在現場留下妖息。”
大孤覺禪師睜開眼睛，問道：“有何用意？”
“我不知道。”六尾狐妖茫然道，“她叫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即使跟你有言在先，我得留住這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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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僧並不怪你。”大孤覺禪師道。
六尾狐妖心口撲通一下，眼眶一熱，點點頭，想起一事，就問道：“尚公子怎麼不在寺裡？”
“我不放心。”大孤覺禪師答道。
“你，原來，原來……”六尾狐妖聽到見法見聲對話，有意刺探，得到大孤覺禪師的回覆，十分觸動，沒有說出“是你讓他下山的”，轉口問道，“你知道我會回來？”
“我知道。”
“我會離開一段時間……”六尾狐妖盯凝著大孤覺禪師，千言萬語，竟說不出一個字。
大孤覺禪師沒有阻止六尾狐妖把頭埋在他身下，悠悠道：“隨緣而行，老僧念一卷佛經與你聽。”
六尾狐妖伏在大孤覺禪師身下，點了點頭，說道：“我其實一直都聽不懂。”
“既是如此，為何一直聽。”
“我喜歡老和尚講經的聲音，神魂在天地之間徜徉，不覺得孤獨，而生大歡喜。”
“情生歡喜，是一大悟。為情所困，是一牢籠。”
六尾狐妖抬頭笑道：“情困我心，而無物能困我情。”
大孤覺禪師道：“且隨他去，看能得否。”
“能得。”六尾狐妖喜道。
“善哉。”大孤覺禪師閉上雙眼，捻著佛珠，誦經雲：“……隨緣行者，眾生無我，並緣業所轉，苦樂齊受，皆從緣生，若得勝報榮譽等事，是我過去宿因所感，今方得之，緣盡還無，何喜之有？得失從緣，心無增減，喜風不動，冥順於道。是故說言隨緣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