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高陽倚在殿門外靜靜望著，他依舊著了灰色僧衣，頭髮用一隻木簪高高束起來，明明是是個學佛的人，這般看著竟像是小道童……那人呀，語氣裡雖透著穩重，但畢竟是志學之年，聲音還是帶些稚嫩。
於此，她不敢更往前一步……
……
辯機，高陽是個執念深重的人。我甚至不知道在忘川水裡待了這麼久究竟是想要得到什麼……若說是放不下……那麼你現在活生生的站在我身前，觸手可及，我卻沒有勇氣走到你身前，對你微微一笑，叫一聲“小師父”……
她終是轉身，快步離開。
……
正秋裡，無塵苑裡的木樨開的最好。鳶蘿一串串的纏繞著木樨樹幹，微紅吐納，似要與木樨掙姿……
“阿若！”
有些渾厚的聲音，伴隨著一絲焦急。“阿若？”
看見那人的身影時，高陽已是模糊了雙眼。這個她從來敬愛的哥哥啊，最後竟是因她連累至身死名毀……“三哥……”
李恪站定在高陽身前，皺著眉將她從頭至尾好好瞧了一遍：“我方從軍中回來，去了母妃宮裡，母妃說你不慎從臺階上滑落，傷了腳？”
“已無礙。”高陽努力牽起笑容，想掩飾心中的百般情緒。對方卻冷著臉取了帕子為她拭去淚痕。
“我離宮未到半年，竟不知你幾時起愛上哭鼻子了？”
一生有多長呢？二十年？還是三十年……或者更久？生在帝王家，享有常人沒有的榮耀、權利、富貴……只是，都需要代價罷了。沒有什麼是輕易就能得來的。眼睛劃過身前的偉岸，高陽如是想著。“三哥……我想出宮去……”
“嗯？”
“我不想再當什麼公主，也不想活在這深宮裡。三哥，我……”
“胡鬧！”李恪原以為高陽只是皮了，想偷偷出宮去玩。“三哥當你童言無忌，若讓父皇聽到這話，可少不了你一頓責訓！”
童言無忌嗎……
也是，如今這一副孩童模樣，沒記錯的話今年是七歲吧。
高陽對著鏡子撫了撫眉眼，想著日裡李恪說的話。
上一世死去時才二十六歲，她是被寵壞了的公主，不懂什麼叫現實的殘忍。她只覺得，既然父皇疼她，就該原諒她犯的錯。所以至死，她心裡都只有不甘、恨、怨……
天家的貴氣染了怨恨，化為執念，連能渡嬰靈的餘皇舟都載不動她。最後她乾脆簽下往生契，一頭栽進了忘川河裡。
在忘川裡，高陽一次一次看著辯機從奈何橋上走過去。每一次高陽都拼盡力氣遊到辯機身邊，可是辯機什麼都看不到。他總是那樣淡然的接過孟婆手裡的湯，一飲而盡。
孟婆告訴她，辯機看不到她，記不得她，也不再愛她。辯機每一世都在佛門，做他的大德高僧，每一世都壽終正寢……
孟婆很忙，可她若有閒下來的時間，便會坐在彼岸叢裡勸說著忘川鬼，讓他們放棄等待。沒有誰知道她每天靠在奈何橋邊上煮著孟婆湯，從來沒去過別處，是怎麼知道那些忘川鬼的故事的。
孟婆說忘川水下千年等待，也換不來一世安穩。
高陽其實也撐不住，可是她怕死，死了也怕灰飛煙滅。
———每個忘川鬼都是在判官那裡簽下了往生契的，只要在忘川河裡待滿千年，便可以帶著記憶往生。他們上不去岸，岸上往來的鬼魂也看不到他們，連搖著餘皇舟的擺渡人都會繞開他們。他們所能做的只剩等待，倘若放棄等待，就會連同簽下的那張往生契一起，灰飛煙滅……
高陽也曾看著那些忘川鬼一個個的消失，她怕自己和他們一樣，直到袁天罡來送她輪迴，她卻選擇了重生。她原本覺得自己知道了未來就可以改變一切，至少在辯機未落髮之前，她可以阻止。可真當她看到辯機的時候，她卻連靠近都沒有勇氣……
……
——歷史都是既定的，不會因為你的重生而有所改變。
袁天罡的話在耳邊盤桓。
高陽想，倘若認命，靜安一生……結局會否……就皆大歡喜？
PS: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柳三變《雨霖鈴》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金剛般若波羅蜜經》鳩摩羅什首譯
木樨：桂花。
餘皇舟：公元前525年（晉頃公元年，楚平王四年，吳王僚二年，《左傳·昭公十七年》），冬，楚伐吳，戰於長岸，大敗吳師，獲其乘舟餘皇。公子光復謀，大敗楚師，取餘皇舟以歸。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此文的‘餘皇舟’為杜撰的在忘川水中渡惡靈的法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