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如秋滿月，眼似淨蓮華。”
“阿難陀尊者的意譯是‘歡喜、無染’，他容貌端正，其身光淨如明鏡。尊者善攬群書，過目不忘，對於經法之傳持，功績極大。因此文殊菩薩曾稱讚他‘相如秋滿月，眼似淨蓮華。佛法如大海，流入阿難心。’阿難陀尊者……”辯機聲行並茂的同榻上的人兒說著這個佛教的尊者，話語中盡是嚮往、傾羨之情。他說著阿難陀一生的事蹟，他的榮耀、他的功德，止不住的讚許。直到說到摩登伽女時，高陽從他眼裡看出了一絲氣惱，心……有些發沉……
“最終摩登伽女亦看破紅塵，發菩提心，證得阿羅漢果位普渡世人。”他的故事講完了，又複方才眼觀鼻，鼻觀心狀。
高陽挑了挑眉，撐起身子倚靠在床沿坐好，直直的看著辯機，良久：“可是我聽過的阿難陀尊者的故事，和你說的不一樣。”
辯機別過臉來看她，兩兩對視，辯機臉上浮了一絲尷尬，那人卻是巧笑嫣然：“我願化身石橋，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淋，只求她從橋上走過。這是我聽過的阿難陀尊者的故事。”
辯機將眼從高陽臉上移開，看著緊閉的窗戶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世人捏造的故事罷了。”
“世人心中都有一支筆，他們不完美所以也不想別人完美。可是辯機，你不是阿難陀尊者，你又怎麼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對摩登伽女動了心？”
辯機騰的一下起身，眉間微蹙聲音帶了幾分嚴厲：“公主亦不是尊者，莫再說這般……”
“你生氣了？”高陽打斷他的話，看向他的眼神多了幾分無辜。“你的故事說完了，我說一個故事給你聽。”
辯機眉頭依舊蹙著，高陽小心翼翼的扯了扯他的衣袖：“坐下聽。”
那人未動，高陽輕輕咳了兩聲：“你這樣小氣做什麼？我要仰頭看著你……挺難受的……”
辯機看了看她，彷彿臉上又白了幾分，眉頭皺的更深，而後釋然，坐下。罷了，她還只是個小孩子。
高陽見他坐下了，拉著笑臉靠近了幾分：“我要說的故事是一個女子為了等她的愛人，在忘川河裡待了好多好多年，最後找到了她的愛人，對方卻不再認得她。你說，那女子的愛人，還會不會再愛上她？”
“皮囊只是幻象，若是有情又怎會忘卻？還有那女子，執著於一件事物太久，成了心魔，心魔……”他自顧說著，抬頭卻見高陽眼中含淚，眼眶也有些發紅。“你……”
高陽仰著頭想讓眼淚流回去，可眼裡的淚越積的多了，已經隨著眼角滑落，她乾脆揪過辯機的衣袖拭了淚痕，有些堵氣道：“那女子愛的人，是個和尚！”
辯機揉了揉額心，一時不知該如何答話。掂量了幾分，方語重心長：“公主年紀還小，莫要到處聽些亂七八糟的戲本子，免得……免得腦子裡盡是些不知所謂的東西……”
他說的倒是一本正經，榻上的人兒可不領情，壞著心思又欺近了幾分，近的辯機的呼吸都能打在她臉上，揚起一張“明媚”的笑臉，亦不管自己此刻蒼白的臉色這般笑著不但不好看，還添了幾分詭異：“辯機，你看，這世界上萬般沉浮有的不只是你的佛。若真教一個女子在忘川水裡等你千年，那多悲哀、多作孽呀，你說是不是？”
辯機有些慌亂，忙起身往後退了幾步，高陽所說的話他未聽真切，只將就著回她：“世間萬物皆是虛妄。公主要聽的故事講完了，小僧告退。”
高陽未說話，亦沒有阻攔他離開。她總是看著他的背影，他總是只留背影給她。
辯機，既然我有幸重生，那我……也該抓住你吧……
……
冬日裡，木樨花早已落盡，只剩了葉子綠油油的還掛在枝頭，而纏繞著木樨樹幹的鳶蘿早已枯死，被宮人清理乾淨。夏如領了辯機來到高陽坐著的小亭後悄悄退下，陽光暖暖的照著，添了幾分溫柔。
“怎麼每次都要我請你坐？”高陽總是喜歡看著他笑，如春暖花開、如夏有喬蔭。
辯機微微行了一禮，道聲謝，在她對面坐下。高陽沒有再說話，兩人就這麼相對坐著，良久無言。
“辯機……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總愛纏著你？”她看著他，眼神似撫著他的眉眼，一寸一寸入心。
他回望她，本想說：你高陽公主想做什麼，竟還需問何緣由的麼？
這話還未出口，對上她眼神時，生生咽了下去。他也無法形容這是怎樣的眼神，那麼痴痴的似要望穿，含著一種深深情愫，是他看不懂的……
辯機想，這樣的高陽，一點都不像一個垂髫之年的孩子……
高陽斂了笑容，換上從未有的認真：“辯機……我喜歡你。”聲音柔的就似江南那小橋人家的流水。
我喜歡你……說了無數遍的喜歡你，喜歡了很多年，從草長鶯飛到白雪消融，從黃髫到半老，從生到死，到彼岸花謝……
辯機愣了許久，耳畔一抹飛紅。一時無措，竟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到底也是十來歲的年紀，雖心向佛陀沒有紅塵雜念，可……佛祖可不曾教他被女子當面表白該怎樣反應的啊！
“你還是不說話……”較之前聲音低了些，帶了一絲沙啞。
“愛欲於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想來想去，彷彿只有這話算的上寬解人些。
他是要出家的人。
道嶽師父和玄奘師父都對他給予厚望，他是要等玄奘師父西行歸來，隨師父弘揚大乘佛法，翻譯經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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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樣的人，若墮情網，那便真是……如執火炬，逆風而行了……
淚，悄然滑落。這是高陽早已知道的答案，卻依舊問了。心裡是有些痛的吧，可是她愛的男人又怎會是一個甘願庸庸一世，貪戀兒女私情的俗人呢？
如今這身子矮他許多，總需要抬頭才能好好的看他。那人，面如玉，唇如菱，眉如劍……她最愛看那人的眼睛，她從未見過有人的眼睛如他這般乾淨，不染纖塵：“辯機，你會如願的。你會成為佛教的大德，會成為你兩位師父的驕傲，會……垂名經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