溼乎乎的啪嗒啪嗒聲越來越響，我的身子全都沒在淤泥裡，只露出半個腦袋。但我清晰地分辨出獵人跌跌撞撞的大皮靴聲與不知哪只龍輕快的爪步。瞅準時機，我一個猛躍衝出泥潭，趁獵人措手不及，用身體側面狠狠撞過去。結結實實一下子，把獵人直接懟飛了。
前面還在狂奔的龍回過頭來，原來是皓峰，渾身全是溼漉漉的泥漿。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結結巴巴地說：“青……青罡，我我我……只是想出來看看，怎麼……就碰上獵人了？”
“我說過別出泥潭，趕緊回去。”我沒有過多責備他，雖然剛才要不是我衝出來，獵人說不定已經開槍了。
“打仗真不好玩！”皓峰心有餘悸地嘟囔著，很不情願地回到泥漿裡，“黏糊糊的好難受，青罡！我像是被泥裹住了，走不動啊！”
“在泥潭裡，重要的是隱藏而不是運動。”我指點他，“畢竟獵人是不敢貿然進來的——”
砰！兩道險惡的火光劃過我們的頭頂。這次不用提醒，我們一前一後向泥潭深處飛奔而去。
“真打臉，罡哥！”皓峰跑得氣喘吁吁。
“呵呵，看來，是我把他們想的太聰明了！”我卻冷笑了一聲，這超過了我能想到的最好情況，獵人竟然敢竄到泥潭裡跟我們玩追逃！他們的腦子怕不是空的——缺點爛泥填補上。
我用力一扯皓峰，扭頭撲進了一片茂密的香蒲裡。
在這裡，這片古樸原始的峽谷，就是為我所統率的戰場。畢竟，我在這裡生活了整整二十年，這裡的一草一木都烙印在我的記憶中。
兩名獵人踏著細碎的沙礫，警覺地在岸上來回走動，不斷掃視著寂靜的泥潭。忽地，潭中的蘆葦叢裡飛快地漂出一根不想隨波逐流的葦杆，徑直向他們遊去。
在兩個獵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只聽呼啦一響，厚厚的淤泥被突然衝開，一個龐大的身影猛地躍起，直襲向兩個盜獵者。
驚惶的呼叫還沒出口，其中一個獵人便被一記重重的利爪拍倒在地。我甩掉身上的泥漿，野性地一聲怒吼，撲到另一個獵人身上，準確地撕裂了他的咽喉。
“啊！”
被打倒的獵人翻過身來，摸起掉落在地的獵槍，瞄準我瘋狂地扣下扳機。我急忙後撤一步，眼看著躲不過了，索性一個後轉體，將鱗片最結實的地方對準噴吐烈焰的槍口。
砰——砰——砰——
“給我去死吧，該死的畜牲！”獵人歇斯底里地狂嚎著。手指痙攣似的扣壓著扳機。獵槍裡裝填的鐵砂飛濺，把一棵粗壯的橡樹給打成了麻子臉。
硝煙散去許久，槍響依舊迴盪在峽谷間。
“青罡！”皓峰撕心裂肺的一聲大喊打破了沉默。
“怎麼……怎麼……”獵人囁嚅著，手裡的武器咣一聲掉在地上。
我緩緩抬起頭，晃晃身子，散碎的金屬粒叮叮噹噹地從我的鱗中滑落下去。我站起身，直視著震撼的獵人，高傲地一笑——
“就只是這樣嗎？”我嘲弄的聲音直穿進獵人瀕臨崩潰的大腦，徹底擊垮了他脆弱的心理底線，“愚蠢……可憐的人類……”
“啊！”獵人的情緒完全失控，他淒厲地慘叫一聲，抓起地上滾燙的獵槍。還沒等我來得及做什麼，他把槍管頂在自己的下巴上扣動了扳機。
砰——
“TMD——”我狠狠扭過頭去，可那無比慘烈的一幕還是映進了我的視網膜，緊接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俯下身子一口吐了出來。
皓峰明顯被嚇到了，兩隻眼睛直愣愣地瞪著。許久才緩過神來，竟然“嗷嗚”一聲哭了。
“沒事，沒事了，”我匆忙摟住他的脖子，安慰道，“別看，別看，沒事了。”
“罡……罡哥，這
……這就是戰爭嗎？”皓峰哽咽著，把頭深深埋進我的懷裡，“我不想……我們走吧……我不想這樣……嗚嗚……”
“好了，好了，這是他們自找的。別哭了，沒事，沒事……”我也說不下去了，剛才那一刻像放電影一樣反覆在我腦海裡滾來滾去。皓峰，他還沒多大，目睹這個對他來說實在是太殘忍了。我努力把顫抖的雄龍抱得緊緊的，希望這樣能消除一部分他的恐懼。
過了一段時間，皓峰才勉強停止了抽泣，嗚嗚著用爪子胡亂揩抹紅腫的眼睛。
“沒事了，沒事了，我們走……”我一邊說一邊替他擦著眼——雖然我渾身都是泥漿，把皓峰著實擦成了一個花臉貓。我嘗試著走了一步，忽然渾身一陣無力，噗通一頭栽進了淤泥裡。
“青罡！”皓峰嚇了一跳，咬住我的尾巴把我拽了上來。我努力想挪動四肢，但身體完全不由我使喚，彷彿像是神話中所說的被抽了龍筋一般。
“青罡，你，你流血了！”皓峰抓著我的爪子，臉色十分蒼白，“怎麼辦？怎麼辦？”
“沒事，頂多是皮外傷，”我不敢多說，現在的情況遠遠不止是皮外傷這麼簡單，可我不想嚇壞皓峰，“把我弄到……弄到……那片蘆葦裡吧，歇一會就好……”
說話間，我的眼角忽地撇見樹叢裡一道金屬閃光。來不及提醒皓峰，我猛撲過去，咬住他的犄角向後一扯，無比驚險地躲過呼嘯而過的彈頭。
“獵人！獵人來了！”我憑肌肉感覺向泥潭裡一滾，和皓峰一起跌進一大片泥漿裡，“快走，找青染去！”我掙扎著起身，卻身不由己地又倒下，“跑，別管我，快跑！”
“不，不可能！”皓峰髒兮兮的臉上被淚水衝出兩道溝，“我不走！”
“這是命令！”我大喊道。獵人的腳步聲正在迅速靠攏，再晚一步就誰都走不掉了！
皓峰回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過身，像離弦的箭一樣勇猛地衝向獵人！
“你幹什麼！皓峰！你要幹什麼！給我滾回來！”我狂吼一聲，拼命想阻止他。可皓峰的尾巴從我的嘴邊一劃而過，我還是慢了一步。
“你們這群混蛋！”“都給我去死吧！”他邊跑邊大吼著，子彈擦過他的身體，在他的鱗片上點綴出一道道耀眼的火花，如一顆流星般迅猛地劃過戰場。
我能聽出他的聲音下隱藏著絲絲的恐懼，但他並沒有被恐懼絆住手腳。相反地，迎著死亡而上，才是最好的求生。
勇者之路，向死而生！
忽然，皓峰映著槍焰的眼睛像是被點燃了。即使在白天的陽光下，我也能看出如明星一般的光芒在他的眼中閃爍。緊接著，一陣心跳似的搏動在我的胸口躍起——青剛寶石竟然在此刻閃出奪目的光彩，像是擁有了生命一般被吸引起來，在空中不斷顫動著。
不，這光並沒有這麼簡單……這附近的一切好像都在顫抖……從白色的石頭，到空中的子彈再到獵人衣服上的金屬扣飾……一切好像都擁有了活力，掙扎著擺脫束縛，像飛星逐月一般向那個身影射去……
準確地說，是一切會反光的物體。它們不斷地有規律浮動著，準確地在皓峰重組，竟明明白白地展現出一面透鏡的模樣！
我突然知道接下來會是什麼了，是的，每只龍都會有的一瞬間，只屬於龍的榮耀一瞬間，標誌著龍的甦醒、龍真正成為龍的一瞬間。
順便說一下，今天好像是皓峰的生日——六月二十日，他成年的生日。
光，到處都是光。好像全世界的光都匯聚到了皓峰這一個點上。一道刺目的光線從他和他身邊的一切反光物上激射出來。那一刻，他彷彿變成了一枚小太陽，毫無保留地傾瀉著自己的光與熱。世界的焦點照耀在他身上，光源甚至讓真正的太陽都為之黯然失色。
但是，太
陽距離我們足足有149，597，870，700米遠——而皓峰和那些盜獵者——只有短短的十米。
光芒激發的那一瞬間，便是永恆。
…………
…………
…………
“皓峰……你在哪兒……”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雖然那道光線是朝相反的方向射出，可那完全不屬於凡間的輝煌是不允許任何目光的玷汙的。作為懲罰，我陷入了短暫失明的一片黑暗中。
我胡亂摸索著，泥漿在我身下嘩嘩作響。前面的淤泥不知道為什麼凝結了，變成了乾燥的土地。我的爪尖觸碰到了一個龍腿一樣的東西，龍鱗略帶滑膩的觸感讓我的心安定了下來。
我搖晃著那個我猜是皓峰的東西：“嘿，皓峰，你沒事吧？感覺還好嗎？”
“……暫時沒事……”皓峰的聲音從我的身前響起。赤龍拖著身子，蹣跚著將我扶起來。
“哦，抱歉，我看不見了。”我想站起身來，卻著實感到力不從心，“那是你的超感嗎？”
“應該是。”皓峰放棄了努力，一屁股坐在我旁邊，長出了一口氣，“青罡，我好像也看不見了，以後不會每用一次都會這樣吧。”
“放心，第一次用總會出點問題，”我揉了揉眼，身體感覺比剛才好些了，“畢竟沒有經驗嘛——啊，這，這——”
我又使勁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等視力完全恢復，我被眼前的情景嚇得目瞪口呆。
半個被那光束照射過的泥潭都變成了一大塊硬梆梆的泥塊，幾乎像岩石一樣堅實。我藏身的蘆葦叢現在成了一堆焦炭，冒著絲絲縷縷的黑煙。到處是一片狼藉，像是九天火神造訪，更別提遠處那些先被切成一段一段又被引燃的古樹了。
岸上哪還有什麼獵人？他們早就被那熾熱的死光蒸發得無影無蹤了！在那追魂奪命的終極光芒下，任何生命都沒有任何倖存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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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下雨一樣的噼裡啪啦聲，環繞在皓峰身邊的那些反光物紛紛墜落在地。
“這，這不可能……”皓峰像是不認識一樣看著自己的胸膛，喃喃道，“我，我怎麼……”
“放輕鬆……很強的超感……不是嗎？”我想再說兩句，這時候卻顯得這麼蒼白無力，“多練習練習，總會……總會掌握的。”
“天哪，天哪……”皓峰緊緊抱著腦袋，“我做了什麼，做了什麼啊！”
“那些人類咎由自取，你不用自責——”
“我再也不用了，再也不用了……”
“想什麼呢？駕馭光的超感，可是傳說中才有的！”我連忙解釋道。超感的能量發揮很大一部分取決於擁有者的意志，如果皓峰對此失去信心，這個強大的超感有可能再也無法發動，“沒關係，好好練——你一定能成功的！”
“可是……我可能這輩子都用不出來了……”皓峰說的是真心話，目睹了這巨大的破壞力，他的良心很不安，對使用超感的積極性無疑是一個極大的打擊。
“我們叫它‘黎明’吧，”我向前一步，輕輕將爪子搭在他的肩膀上，“用它的光來照亮我們龍的黎明，怎麼樣？”
“黎明……我喜歡……我會努力的，青罡……”皓峰的眼中再次閃爍出欣喜的光芒。
譁啦譁啦，一叢倖免的蘆葦叢再次搖曳起來。還沒等緊張的我們看一眼，唰一聲，青染帶著銀瀾跳了出來。
“獵人撤退了，不知道為什麼，我們暫時安全了——哇！”青染震驚地看著我們身後，“這——這是怎麼回事？”
皓峰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
“我來說吧！”我回應給他一個鼓勵的微笑。
〔PS：龍成年為16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