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外，路燈的光華筆直傾洩，像極了燈籠下鑲墜著的，自然捲起的流蘇。樹梢暗綠，與地和天的界限都格外模糊，彷彿抬手就能觸到夜穹。星月無言，天幕徐張，更為四周籠罩上一層靜謐，時不時有白裙紅衣的姑娘婀娜而過，出於墨色又隱於墨色。
水世突然意識到，習慣於晚上宅在宿舍，沒有什麼社交圈的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到溫室大學的夜景了。
原來，這麼好看啊。
在約定了明天的行程事宜之後，三人在咖啡廳就此分手。
……等等，什麼行程來著？之前有介紹嗎？
半個小時之前，水世也是這樣驚恐的。他不像讀者一樣可以翻到前文求證，只能儘可能壓抑住心跳，用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口吻道：
“什麼？去見老師？”
所謂的老師自然是布教授，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的四大名捕，在課堂上逮住許婧遲到，差點把走神的水世生吞活剝的那位。上次差點沒被扒層皮，這次為何又要去自投羅網呢？
許婧笑眯眯地解釋：
“可是，我們的社團需要一個指導老師呀，這還是曉菁推薦的呢。”
見水世的目光轉向自己，黃曉菁得意地歪了歪腦袋:
“我家在本地，恰好和布教授住在一個小區。”
啊，原來是關係戶……我恨華夏這個人情社會！
“所以就一定要是這位老師嗎。”在少女灼灼的目光下，水世心虛地低下頭，“就不能換個溫柔善良高顏值的呢？”
“你怎麼知道人家布老師不善良。”許婧示威般揮起了拳頭，“我跟你說，其實他只是課堂上比較嚴肅，私底下是個很和善的小老頭。”
“這點我可以證明。”黃曉菁補充道，“平時沒課的時候，喜歡到公園遛鳥打太極，我偶遇過他不少次。”
“……好吧。”
既然姑娘們對布教授印象這麼好，水世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懸起的心剛剛放下，頃刻間又提了起來，他突然意識到了一個重要問題：
自己為什麼要去見老師呢？自己不是一個立志在創社計劃中充當搬桌子搬椅子的NPC角色嗎？為什麼要承擔這麼富有風險，且麻煩到了一定程度的事情呢？
要知道，水世從小就很害怕見老師，在他心裡，害怕見老師的程度僅次於見未來丈母孃，如果能有的話。
所幸他長相平平，不是優等生也並非刺兒頭，老師瞎吃蘿蔔淡操心，找他談心的機會著實不多，他更不至於自投羅網，就這樣在數位老師的高壓政策下奇跡般地苟了下來。
“不行，你必須得去。”很罕見的，許婧下了命令的口吻。
“為啥？”水世緊張地舉起雙手。
“為了表示尊重呀，我們創社三人組是一定要到齊的，而且，我給布教授準備了一份特別的禮物。”許婧掰著手指頭，“水世同學，你是想讓我們兩個女孩子拎嗎？”
其實也不是不可以……水世忍不住有些意動，但看著許婧虎視眈眈的目光，他只得把到嘴邊的話再度咽了下去。
算了，去吧，去吧。
既然允諾下了明天和兩個女孩一起拜訪布教授，那麼，生性謹慎入微的水世自然要做好完全的準備。
首先，他今晚早早地上了床，沒有打蹦蹦蹦也沒有看番劇，甚至沒有碼字，爭取在十二點前入睡。這樣做是為了能夠早起，從而有足夠的時間拾掇自己。
什麼？水世還會拾掇自己？
是的，雖然在平時水世完全是個廢宅，但是在需要他衣冠楚楚的關鍵時刻，他還是可以衣冠禽獸一下的。比如說西裝，在剛拉著行李箱來到大學報道的時候，某搞推銷的學長就曾攔住他，信誓旦旦地說:
大學生沒有一件自己的西裝，就不能算來過大學！
水世有些意動，又聽學長舌燦蓮花說穿西裝的種種好處，便掏錢買了一件。
然後大半年只穿過一次，還是剛買回來試合不合身。
如今去見老師，並很有可能和他進行親切友好細緻入微的交談，自然要正式一點，所以，這件西裝終於有用武之地了。
至於梳頭髮噴香水打發膠刮鬍子什麼的，也是必要程式，在長輩和女生面前，大小夥子一定要顯得精神嘛。
懷揣著如此心態，水世躺在床上激動地難以入眠，愣是從十一點發呆到了一點，方才沉沉睡去。
☆☆☆☆
清晨五點半，鬧鐘像發飆的妖精，把水世從夢鄉中敲醒，摁亮了手機後，他欣慰地發現，自己醒的是這個月最早的一次。
除了有點困……水世這樣想著，他翻身下了床，來到了張明陽的桌子下面，默唸道:
兄弟啊，養你千日用你一時，是時候奉獻出你全部的護膚品了。
他用海底撈的姿態把張明陽桌上的瓶瓶罐罐全部拿走，端起盆就去了水房，不忘記拿著門卡，他知道，要是自己被鎖在了外面，光敲門是敲不醒這三位大爺的。
……
半個小時後。
水世盯著全身鏡裡西裝革履英姿勃發的自己，下意識地捋了捋頭髮，接著，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很好！相當衣冠禽獸！
又摸了摸皮膚，相當順滑還有點小白臉，就像廣告裡的德芙白巧克力！
水世啊水世，其實你打扮起來也是位大帥哥嘞。他相當得意地想著。
在走出門前，水世猶豫了一下，從掛鉤上取下了書包。書包的儲物空間可以存放充電寶啊，充電器啊，學生證啊，身份證啊，飲料啊，零食啊，還可以放些磚頭雙截棍防身……反正，帶個書包出門會提供很多便利，這是水世總結出來的生活經驗。
於是水世背上了書包。
朝陽溫柔地打在水世身上，他的心情也像陽光一樣暖洋洋，清涼的晨風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龐，還帶著草木和露水的味道。水世突然有些感激起許婧來，畢竟，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早起，享受過晨光熹微的感覺呢。
讓水世更加滿意的是身邊人對自己的關注度。早上的校園人煙稀少，來往的行人並不多，但凡路過水世身邊的，均向他投以關注的眼神。
水世對此表示沾沾自喜，他覺得，一定是自己的顏值打扮自帶主角光環，讓路人注視到此間有少年光芒萬丈——
嗯哼！不要以為我只是個廢宅！每個廢宅都是潛力股！
就這樣走到了約定的食堂門口香樟樹下，本想去買早餐的水世擔心少女們找不到自己，於是按捺住了進去的衝動，他直挺挺站在樹下，瞪著女生宿舍樓那邊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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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啊等，等啊等，始終沒有見到許婧或者黃曉菁的身影，水世的肚子餓得咕咕叫，就在他有點撐不住的時候，背後食堂的方向，傳來了女孩熟悉的聲音:
“嗨！早上好啊水世。”
水世心說大小姐呦，你丫遲到了十分鐘，十分鐘啊十分鐘，有些短小無力的國漫導演都能拍一集了。
許婧和黃曉菁並肩從食堂走出，許婧笑著把手中拎著的奶黃包豆漿在水世面前晃了晃:
“吶，吃早飯嗎？我請你的。”
原本準備質問兩人放鴿子行為的水世餓到眼冒金星，此刻見到食物，就好比見到了救星，於是他省略了客套環節，直接伸手接過了包子:
“謝謝。”
然後開始狼吞虎嚥起來。
在水世大快朵頤補充能量的時候，許婧卻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他。沉默片刻後，她伸出纖纖玉指，戳了戳水世身上的西裝布料:
“兩百多塊的廉價西裝？”
水世當即就噎住了，拍著胸脯劇烈咳嗽起來。站在一旁的黃曉菁見狀，趕緊遞上了手中的豆漿，水世拔掉吸管，擰開蓋子喝了幾大口，這才把麵糰咽下去。他忿忿不平道:
“就算知道，也不要這麼直白地說出來啊喂！”
許婧搖了搖頭:“我是用專業的眼光像你提出質疑。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們去見教授，你穿的衣服卻像是要去相親。怎麼，想泡教授的孫女？那你可得跟好幾個幼兒園小奶狗一決雌雄……”
“誰要泡教授孫女啊，不要亂講好不好！”水世怕許婧敗壞自己名聲，他連忙否認道。
另一邊，黃曉菁捂住嘴巴，已經笑得花枝亂顫，她附和道:
“其實穿的正式也好，這樣可以體現出我們對老師的尊重，水世同學也是好意嘛。”
“曉菁，這不是重點，重點在這裡。”
許婧憤然指了指水世的背後，揹著的碩大灰色書包:
“哪有人穿西裝背書包的？這是在挑戰世界滑稽記錄嗎？”
水世:“……”
他終於明白，之前為什麼在學校裡回頭率那麼高了。
水世無語凝噎，只得用左手狠按住右手，按捺住因為羞恥，想把書包扔進垃圾桶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