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離開了故鄉？”遊雲小心地延續話題，他想找個機會說點能安慰人的話語。
“不是這個原因，我不是害怕他說的話成真才離開的。”小二說，“是因為他說的都是真的，我親眼看到了這個秘密的真面目，實在太恐怖了，我爹就是這樣瘋的，我不希望老爹變成下一個‘他’，我只能帶著老爹離開故鄉。”
遊雲鬱悶極了，他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了，想來想去又只剩下“真辛苦”這三個字竄到了嘴邊。他愣是沒想到這麼些年的自我孤立卻把自己變成了一個低情商的人。
“說遠了，怎麼就扯到我身上來了，搞得我好像在耍小心思讓你可憐我一樣。”小二縮起雙腿，“其實跟你說這個事，也沒別的想法，就是覺得……”小二頓了頓，“濫好人太可悲了，就好像生下來就是幫人照亮夜晚、給人供暖的柴火，燒完了就只剩下一地輕飄飄的灰燼，風一吹就沒了，沒人會在乎燒乾淨的柴火，柴火只滿足自己只有這樣的價值……不是很可悲嗎？”
遊雲低下頭，捏著信封不知該如何作答，他在想自己真的是個濫好人嗎？
“我覺得人與人之間的往來需要平衡，就像買賣一樣，你給我錢，我給你要的東西，你心裡舒坦，我心裡也舒坦。”小二說，“就拿現在這事來說，我來賣身是在付出，你給我的錢就是我付出後得到的收穫，可你什麼都不做，就等於這筆錢不是透過我的付出得來的報酬，而是你施捨給我的仁慈，你心裡舒坦了，可我總覺得這錢拿著不舒服。”
“可是……我真沒想過要做什麼，也沒想過你會這麼想。”遊雲很尷尬，他大概聽明白了小二的話是什麼意思。這其實讓他挺意外的，這種公平交易的精神他沒在商人的身上看到過，反倒是出現在了失足少女身上，都被生活逼到走上這條路，卻仍堅持自己的底線，實在是罕見。
可遊雲總覺得這種自尊似乎用錯了地方。
“你聽說過‘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這句話嗎？”小二忽地坐起身來，一臉正色。
毯子挾著衣物從小二的肩頭滑落，露出大片肩膀與胸口的肌膚，遊雲沒好意思去看小二，只是點點頭。
小二接著說，“你覺得有哪個女人是願意做這種生意的？都是為了生計迫不得已，做這行當就得笑面迎人，說盡花言巧語，都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床上是一副模樣，床下又是另一副模樣，你以為我什麼會知道向恆火教告發能得到多少錢？這種事我可做過不少。”
遊雲愣了愣。
小二敲了敲床板，“所以說啊，你是真的蠢透了，我說不會向恆火教告發你，你就信了？今晚我跟你笑得甜甜的，明早拿了你的錢再跑去找恆火教又能拿一筆錢，不管恆火教能不能逮到你，這筆錢都能進我荷包，兩份都是白撿的錢，我都窮得都賣身了，又有什麼理由不撿呢？也不過是彎下腰的事，還能閃著腰了？”
“那你還說出來，不怕我惱羞成怒了殺人滅口嗎？”遊雲問。
“我在教你啊，小兄弟，社會這麼險惡，你到底是怎麼靠兩把殺豬刀活到現在的，你就沒少被人騙過錢吧，也沒少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吧。”小二無奈地嘆氣，拉起毯子裹緊全身，“教你還不識好歹。”
“那我該信你哪句話？”遊雲眨了眨眼，心說這是演的哪出？自己這是又被比自己年紀小的孩子教育了？上次教育自己的還是只蘿莉，這次這個小二看著也不比蘿莉大幾歲，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小孩都這麼早熟了。
儘管他嘴上這麼說，可他還是相信小二不會去給自己招來恆火教，要是為什麼的話，他特別相信自己的直覺，他能感覺到小二向自己釋放的善意，就憑這一點，他信了。
“你啊，簡直就是東郭先生。”小二搖搖頭。
“什麼意思？”
“是狼是狗都不會認的意思。”
遊雲下意識地想接下話，說句“那你是狼還是狗”，正準備說出口時立刻就咽回了肚子，他有種莫名的錯覺，好似說出口就會被鑽腦袋。
“哦。”遊雲輕輕應答，他仰起頭抵在窗框上，斜著眼睛看向明月。
他想結束這個話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又有什麼樣的價值，回顧有生以來的二十年，他的人生簡直直白得蒼涼，沒有任何值得驕傲的回憶，僅僅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從死亡邊緣拉回，待他再也不介意濺到臉上的血液時便嘗試去拯救其他人，但卻從未成功過。
細細一想，他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執著一個連名字都不知曉的小女孩，也不知道是何種理由驅使自己一路從湖女國走到塔爾洛斯平原，空想著找到小蘿莉並用盡花言巧語騙去領結婚證，其餘的事情都未曾去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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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仇好歹還有憎惡與憤怒支撐，那這趟找尋是由什麼東西在支撐著自己呢？
他也不知道，喜歡的心情自然有，那麼可愛的女孩子又有什麼理由不喜歡呢？但那絕不能稱之為愛情，遊雲可以肯定。
遊雲感覺有些頭疼，好似有什麼東西要從腦子裡迸出，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弄丟了什麼東西，掉進了泥土地裡，被踩入地下，早早生了根，此刻正在發芽。
小二抓著毯子走到窗臺前，遊雲詫異地看著她，“你不睡覺嗎？”
“睡不著。”小二望著明月出神，“今晚的月色真美。”
“嗯。”遊雲心想她應該沒接觸過東信語。
“在我們老家，人們是不會看月亮的，因為神說月亮會讓人變得瘋狂。”小二說，“會讓人變成怪物，所以長輩都教導後輩不許看月亮。”
“比如狼人？”遊雲心說那你們怎麼過中秋節？
“不止如此，還會讓屍體自己動起來。”小二笑了笑，“雖然這些事確實發生了，不過跟月亮沒關係，我小時候天天都偷偷看，也沒變成怪物啊，自從我知道了那個秘密之後我就明白了，神總是會用各種方法來欺騙凡人，以此來強化自己在凡人心中的地位與威嚴。”
“所以他走向了極端，和藹又熱情的他在臨死前用最惡毒的話語詛咒了所有人。”小二聳了聳肩，“看吧，很可悲，生平不作惡，有求必應，不求回報，在最後卻得不到信任，反遭唾棄。”
遊雲心說，這是在說不應把自己的情分當做對他人應盡的本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