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劉一方問。
三名強盜剛剛已經被他甩在了身後，身旁的女人卻一直很安靜，這讓他感到有些不適應，伊琳娜應該一副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繼續吵個不停，到處溜達去看擺到商鋪外的花。
可伊琳娜不僅神色微黯，還若有所思。
“就在剛剛，我開始對當初選擇你作為交易物件這件事感到了後悔。”伊琳娜望著邊上衝外地人推銷盆栽的花販子，臉上卻沒躍出任何興趣來，“你的靈魂正在變味，雖然還沒到無法接受的地步，但似乎已經無法挽回了。”
伊琳娜轉回頭攔在劉一方身前，冷冷地直視劉一方的眼睛，“得知後繼有人，心裡很開心嗎？”
眼前的這個女人曾經像溫柔知性的母親擁抱劉一方，輕哼著深埋於回憶最遠方的搖籃曲，哄著他漸漸沉入深淵之中，自那之後，女人褪去了氤氳於身的母性光輝，變得活潑陽光，就像還未長大孩子，提出各自無理的要求，甚至還會撒潑打滾。
現在，這個女人卸去了所有與人類無異的紅妝，展示了不加修飾的、冰冷無情的素顏，美得足以刺入骨髓。
“他們只是走了一遍我曾走過的死衚衕，我對此沒有任何欣慰之意。”劉一方矗在原地，“無論是他們，還是我，在現在看來都是愚蠢至極。”
“你該不會以為我只是想要得到一個人類的靈魂吧。”伊琳娜咬牙切齒，“人類千千萬萬，他們的靈魂從來就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只不過是揮揮手就能得到，真正有趣的是人類在慾望的驅使下所做的一切，那是只有人類才擁有的美味，那才是正菜，靈魂只不過是飯後解膩的一片酸檸檬。我可不想在烹調到一半時，發現我選中的食材是一塊外表新鮮內部卻已經腐爛的肉塊。”
“你真的很討厭謊言。”劉一方說，“和你常常提起的人王有關嗎？”
這是劉一方第一次見這個女人這麼生氣，或者說，這是女人第一次認真的生氣。過去也不是沒有惹惱過她，譬如沒有兌現給她買好吃的承諾，又譬如約定好的下次就在眼前卻轉身離開，她會鼓起臉，跺腳，摔東西，毀掉一塊巨石，凍結一條溪流，暴揍一條路過的無辜飛龍，但只要抽出一包糖或一串肉丸就能哄開心，但這次顯然沒法用零食來糊弄了。
“當初我就該選擇那頭渾身騷味的狼人，至少他的信仰是純正的瘋狂味道，即使口味單一，好歹也是佳餚。”伊琳娜皺起鼻子。
劉一方無言以對。
“預設了對嗎？”伊琳娜撇開咄咄逼人的目光，語氣中飽含不甘，“其實你已經改變主意了。”
劉一方看著伊琳娜漂亮卻兇狠的眼睛，遲疑了一會兒，僵硬的面部肌肉開始活動，“不，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哄你。”
“哈？”
“我感覺我現在掏出肉乾你也不會消氣。”劉一方撓撓頭，“我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張嬸也說過女人生氣時閉上嘴就行了，等發洩完了再說好話什麼的。”
伊琳娜目瞪口呆，她眨了眨眼。眼前這男人咋回事？怎麼跟個認錯的小孩子一樣？
隨後她抬起腳狠狠踩在劉一方的腳背上，啐地罵出一串方言，“痴線！撲街！冚家產！叼你老母！”
伊琳娜氣沖沖地推開行人，朝著賣花的商鋪走去。被推開的行人哪兒能看到伊琳娜，都以為是身旁的其他人推了自己，接連好幾人從地上爬起，還沒吵兩句就把拳頭舉了起來，巡役聽聞動靜後便立刻趕來，剛上前勸架，便被不知何人的拳頭撂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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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愧是人王的子民，果然沒一個正經！”伊琳娜一把將花販子手中盆栽的花兒拔下，葉子一捋就把花朵往嘴裡塞，跟擼串似的，一點都不文雅矜持。
正忙活著介紹這花兒如何如何的花販子愣了，聽花販子忽悠扯淡的旅客也愣了，一副活見鬼的樣子，花販子把手裡花盆一拋就鑽進了店裡找佛珠，旅客拔腿就跑，嘴裡喊著“有鬼，有鬼”。
劉一方有點後悔告訴她那花能這麼吃了，雖說那花本來就是食材，生吃也很清甜，但是一般人工栽種的都或多或少沾有一些稀釋過的熟糞水。
劉一方還矗在原地，他做了個深呼吸，腳背終於不那麼疼了。他從不覺得看起來纖弱的伊琳娜真的手無縛雞之力，剛剛那一腳確實不輕，疼得他額頭都滲出了冷汗，咬著牙忍了許久才沒叫出來，如果是在荒郊野嶺他就喊出來了。
天知道他青筋暴起的樣子該有多猙獰，要不是草帽壓得低，指不定身旁的人看了後就該把巡役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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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義思考再三，放下扁擔與竹簍，也不顧人們厭惡的神色，快步擠開人群來到劉一方身後，他的身後留下了一片片罵聲。
“你回來到底想做什麼？”鄭義壓低了聲音，卻仍像是在厲聲質問。
“拷問我嗎？”劉一方回過頭，“十年前我已經說過了，難道還要我再表演一次嗎？”
鄭義一怔，咬了咬牙，“那為什麼要去救她？”
劉一方聽到這話微微動容，他也吃了一驚，沒想到鄭義竟然能猜到，不，應該不是猜到那麼簡單。
“你覺得呢？”劉一方轉回頭，“其實你知道了又如何呢？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吧，十年前的承諾我也照樣會兌現，而你要做的，難道不是阻止我嗎？我可是真的能做到把一切都毀掉。”
“你現在做的，可與你曾經說過的不一樣，這真的是沒有意義的事嗎？”鄭義說，“對一個復仇者來說，這可不是有意義的事。”
“怎麼做，如何做，在達到目的前會做些什麼，難道不是我的自由嗎？結局並不會改變，這只不過是盛大慶典開始前的小樂子罷了。”劉一方擺擺手，繼續向前走去，“在這個惡鬼嗷嚎的地獄裡追求意義，是你這種被寄予厚望成為‘正義的夥伴’的人才會做的事，被怒火束縛留存於世的亡魂沒有那種不必要的執念。”
“不，你還活著。”鄭義的語氣堅定，“你只不過是在棺材裡躺了一段時間而已。”
劉一方沒有停下腳步。
“我們聯手吧。”
劉一方停下了腳步，驚訝地回過頭。
早已站在鄭義身後的郝仁和單良也吃了一驚。
三個人都沒想到，不，準確地說是四個人，都沒想到鄭義會提出結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