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體驗，就彷彿我的手臂，雙腿，胸口都離身體而去，被切開，剝離，分解，骨頭一節節脫開，肌肉鬆弛落下，各種器官離體而去，飄向看不見的遠方。我所有的殘餘就是大腦中的一丁點，這一丁點也在擴散、被稀釋著，如同融入了一片不知深淺的湖泊，整個人從原本密集緊質的“人”變得紙一樣扁平，變得每一個細胞之間距離越來越遠，思維越來越慢，一切都變得像是霧，人被肢解在其中，不可言語，無法逃離。
僅存的一點意識在裡頭勉強保留著，上下浮沉。
然後我看到了一張巨大銀色的網。
這網以我曾經的眼睛無從觀察，可不斷往外擴張的身體讓我感知到了，那是一種以宏觀維度觸碰到的邊界，它橫貫在這片看不起來往的迷一般世界中，俯瞰著下面，猶如一隻無邊無際的巨大眼睛。
銀網上有觸鬚，觸手是發散而溫柔的，透過這張網垂下延伸，越過它很快我發現它後面還有一張網，一張，又一張，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包裹感讓人窒息。
我能感知到有一個龐然大物靜靜佇立在縱橫交錯的奇異線條中，這些網都是它身體分裂出的產物。可我本能地不敢往那邊看去，彷彿只要自己的窺探就會引來致命災禍。
正當我大腦遲鈍的時候，身體猛地回縮，原本不斷逸散的皮膚纖維一片片一塊塊重組，扁平開始還原，剎那之間，名為馬燁的人再次出現在世界上。
那一瞬間，我看到有一個黑漆漆的大洞，裡頭有什麼東西正在冒出來，那是赤紅色的，岩漿一般鮮豔，猶如糖漿一般濃郁交纏，又如同烈陽色澤熾烈而讓人難以窺視，裡頭有一張巨大的四目臉孔出現，沒有鼻子和耳朵，空蕩蕩的嘴裡一團銀色觸鬚直扎我面門，利箭一般鑽進我的嘴裡，五感突然恢復，冰冷與灼熱的感覺交替湧上味蕾，我躲無可躲……
我只是渾身顫抖著，一張大網猛地收縮坍塌，我被它朝上吸了去！
我醒了過來，下意識揉了揉臉，那裡還火辣辣疼。
“讓你別看，你身體都已經極度抽搐了，差點出事。”陸陰陽少有以嚴肅的神色道：“你真是不怕死。”
我迷迷糊糊辯解：“可我沒看啊，是那團岩漿自己從下面冒出來的。”
陸陰陽皺眉：“你是不是在裡頭思考了？”
我顧左右而言他：“也不知怎麼回事……”
陸陰陽臉色頓時不好看：“你被印記了，是不是看到各種光源色彩了，它們衝到你身上了？”
我陪著小心點點頭。
“你真是蠢貨！”陸陰陽柳眉倒豎，巴掌差點又落在我面門，我閉上眼，卻沒感覺到她手掌落下。
“印記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也給她嚇到了，連聲請教。
“衍的印記就是符咒的一種賦予。”
我反而心裡一鬆，樂觀道：“豈不是說，我也能夠畫符了？”
她語氣冷冽：“沒錯，你可以借用衍來使用咒術，這也是印記聯絡的賦予之一，不過從現在開始，你身體會越來越敏銳，你將會被衍不定時意識感召。這就像是一個普通人，原本對於普通觸碰不會大驚小怪，但你現在變成了一個豌豆公主，一點點波動就會讓你立刻發現……”
“衍”的印記能夠讓人感知提升，這是不同於肢體感受的體感，而是一種潛意識和本我意識對神秘力量波動的感召。被印記者最常見的變化是，噩夢變得越來越多，這也是大腦受到波動影響變得很容易，風吹草動都會讓人緊張，神經會持續習慣性高度緊繃。
並且，觸碰到“不可言說”力量的機率也會大大提升。因為衍的力量賦予，終究是讓印記者不斷互相靠攏，最終回到衍本體，變成它龐大無匹身軀的一部分。
“印記直白來說就是它在人體植入自己的一部分，最終這部分被大腦孕育到成熟階段，就會引導人不斷朝著它靠攏，印記者會精神越來越不正常，本能下朝著衍靠近，最後淪為瘋子。”
陸陰陽殘酷的話讓我心悸，我完全沒想到後果這麼嚴重。轉念一想，捉蟲人將衍定性為天下奇蟲之首倒是沒錯，這種詭異東西觸碰都很困難，防不勝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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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怕？”陸陰陽用古怪眼神看著我：“你瘋了？”
“怕也沒用啊……”
我這人沒什麼優點，就是很能接受現實：“這麼說只要是術士就離不開這東西，你對它這麼清楚，肯定還是有點別的辦法的吧？”
如今道門落寞，貨真價實的術士也所剩寥寥，不過陸陰陽這樣的還是有的，否則就不會在楊柳縣看到那個風水師的符咒，還有一個路過術士幫忙，說明他們依舊在，只是基本上不怎麼公開露面而已。
“辦法有，就是鍛鍊身體。”
我等了半天發現沒有下文：“這就……沒了？”
“沒別的辦法。”陸陰陽說：“身體和意識原本就是一個整體，猶如一顆樹，根強枝葉才會繁茂，要抵抗衍的進一步侵染，就只有加強自身抵抗力。”
想了想她又說：“我給你制定一個計劃，按照這個計劃鍛鍊影響就會小很多，加上你又不畫符咒，進一步被深度影響控制的機會不大。”
我這才發現陸陰陽之前原來詐唬我佔多數，這麼說來……
從前面讓我脫內褲，到現在嚇我要變成瘋子，陸陰陽學壞了！這不就是她對我在她玩遊戲時故意嚇唬她的反擊？
“別以為我在說笑。”陸陰陽彷彿洞察我內心所想：“我基本上都是往壞了講，這樣讓你有個心理承受。普通人觸碰到衍，不是什麼好事。”
很快她就做了一個鍛鍊計劃表給我。
看到上面的專案，我眼睛一花。
——每天八公裡跑步，一週休息一天。俯臥撐三十個一組，一天五組。啞鈴平舉十二個一組，每天八組。平板支撐一組四十秒，每天六組。
下面她還畫了十分形象標準的素描，告訴我標準姿勢，避免我可能鍛鍊方法錯誤。
“結合你現在的身體狀況，這已經是最輕量的要求。”
陸陰陽認真道：“我會監督你鍛鍊。”
我算是明白陸小姐為什麼一身怪力了，這麼練下去，哪怕我弱雞馬燁也能成魔鬼肌肉人。
再三商量，陸陰陽給我檢查了身體，摸了摸我可憐的肱二頭肌和柔軟的腹部後決定調整，讓我暫時從長跑和俯臥撐開始，一步步來。
為了監督我，陸陰陽也跟著我跑步。
選擇的時間是下午四點過一點，陸陰陽和我去隔壁不遠大學的跑道上跑步。現在大學生也有不少知道鍛鍊身體了，大多是吃外賣吃壞了身體後才懂的，來來去去還不少人。
剛開頭跑我感覺不到累，還和陸陰陽聊天：“那你們這樣的，被衍纏上，豈不是一輩子麻煩？”
“也算是職業病吧。”陸陰陽淡淡回答：“辦公室坐久了腰椎有問題，和這個差不多。”
差遠了好嗎！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心裡腹誹，卻不敢亂說話，畢竟眼下“治病”全靠陸老師了。
跑了大概五圈我就開始眼冒金星，陸陰陽還是輕描淡寫，步伐簡直如同尺子量過一樣，我實在撐不住索性坐在地上，決定怎麼都不跑了。沒想陸陰陽更絕，直接抓住我手腕往前跑，我看起來就像是被拖在地上的狗一樣，惹得周圍跑步的姑娘一陣嬉笑。
我老臉發熱，只能咬牙堅持。
第二天我大清早雙腿抽筋痛醒過來，肌肉跳個不停，只覺得自己變成了殘疾人。
禍不單行，偏偏這時候袁老闆打電話過來：“馬燁，過來一趟！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