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洞口處,我朝外眺望,目光所及,我發現六天鬼神宮竟然是一處朝空中蔓延的灰色石山。它的形態讓我想到家裡的虎皮蘭,巨大菱形橫貫,一片片互相交錯,根部卻牢牢纏在一起。
只是六天鬼神宮本身上面長出了很多晶狀體,這晶狀體就是之前我們見過的“斷歸路”,如同某種奇特的金屬小蟲,棲息在鬼神宮的巨大葉片上,發射出如夢似幻的朦朧彩光。
毗藍婆從洞口走出,輕飄飄落下去,眼看她如氣球一樣輕盈,我也忍不住跳下去,結果直接自由落體,摔下三四十米最後變成了液體,濺射四周。
好不容易再次凝聚身體,我這才狼狽地站穩了。
毗藍婆目光盯著遠方,那是一片雲霧,大朵大朵雲層互相串聯,可以窺見雲中有某種巨大之物,筆直指向天際。
“那是……神桃樹?”我脫口而出。
毗藍婆狐疑:“你怎麼知道?”
“以前我在九黎君的記憶裡看見過。”
“哦,原來是這樣。”
俗話說望山跑死馬,這裡也是同樣的情況,度朔山遠比我想的更大更加開闊,說是山,其實更像是一座島,只是這座島本身比較古怪,我不知道它是怎麼懸浮在空中的,也不知道它內部是什麼在支撐。
走了約莫半個小時,我才大概有了以上的一個初級判斷。
毗藍婆一路上也在給我講度朔山的情況:“度朔山是陰間很重要的一個區域,有人說它是陰間的紐帶和最終核心,不過事實上不是這樣,只是非常重要的地區之一,因為它連著一連串的其他地域。”
“連著一串其他地方?”
這位繼承閻羅王陰獄之主位階的鬼神腳步不停,漫步在嶙峋山石之間:“度朔山的神桃樹下就是血河池的支脈之一,血河池又連著陰獄,陰獄外又與幽冥關互通,再往外是廢墟、歸墟。”
我腦子裡浮現出一張完整的線形圖:
度朔山(神桃樹)→血河池→陰獄→幽冥關→廢墟。
在毗藍婆帶路下我們走上了另一座像是月牙形的古怪山丘,這山丘高高隆起,約莫有上百米高,背脊一樣的一根根山脊骨,等我們站在山頂,周圍一下子就清晰了起來。
“這裡的山是朝空中生長的。”毗藍婆插了一句。
我最先發現的是,空中有某種漂浮物,此前我還以為是塵埃和顆粒物,畢竟陰間什麼狀況都是可能的,空氣質量不好也不影響。
此時我才看清楚那根本不是什麼小顆粒,而是一座座懸浮在空中的島嶼,有的大有的小,大的像是一片大陸,小的如隕石,靜靜停在空中,只不過大多距離地面很遠,不仔細看很難識別。
爬上月牙山我看見了一座半球狀浮島,它底部是半個球體,上面有很多坑坑窪窪的撞擊坑,上面還在冒著奇怪的煙塵,浮島上面相對平整,卻有某種力量將島下冒出的煙給吸了回去,如此形成一個古怪的迴圈。在旁觀者眼裡,這就是一個巨大的煙球,煙霧在它體表環繞,就像是來自未來的奇異兵器。
“很奇怪麼?”毗藍婆扭頭看向我:“你還不習慣,不過你不是自己都說過了麼,陰間本就是一個處於膨脹和塌陷週期狀態的世界。或者按照歸墟裡古老銘文記錄的那樣,這裡是一個半世界,一切都是未完成時。”
“半世界?”
我口中念著這個詞,覺得十分準確。陰間具有人世間的某種相似性,這裡也有空氣,有風,有砂石,有山巒,有雲霧,有水,有煙,但這裡又很快能讓人意識到絕不是人世間。
它們相似之中有許多異常的東西,漂浮在空中的島嶼,洞窟裡反重力的映象,朝上不斷生長的山巒。
我問:“為什麼這裡的山是往外長的?”
“不然呢?”毗藍婆反問:“我也不能理解人世間的山,居然是擠壓運動的產物,陰間的山是活的,本來就會吸納周圍的東西壯大自己,自然會長大。”
“活的山峰??”
“你看,你覺得奇怪,在我眼裡卻是理所當然的事。”
毗藍婆雙手攏在長袖子裡,灰色眼眸裡閃爍著一股緬懷,這副模樣讓我想起了應無心,她和應無心又有不同。應無心給人一種溫婉親和的鄰家女孩感,毗藍婆卻只有蕭索和悵惘。
想到應無心,那一幕在面前被酆都君爆裂成碎片的場景又浮現在面前,我心裡一陣難受。
“山是活的,或者這麼說,陰間之物大多都是活物,這個活和人世間的活概念不太一樣。”
毗藍婆猶豫了一下,從地上抓起一把塵土,在空中鬆開手,它們懸浮在半空,一動不動,良久之後才緩緩下沉。
“類似於這樣,陰間大多物質都是活體,不過一部分是碎片,也就是屍體,不過若干年後就可能復甦,你們稱呼的無主之鬼就是這種東西,在一些契機下重新恢復神智,就是有主之靈。懂了麼?”
我腦子裡頓時清明許多:“你的意思是,這裡的基礎單位其實是活體碎片,也就是十分細小的活體物?或者說將死未死的小鬼?”
“倒也可以這麼講。”這位陰獄之主隨手一抹,空中塵土都墜落在地,而且迅速被吸附進入砂石中,看不出一點飄蕩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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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主之鬼之間會角力,互相吸引互相拉扯,數量足夠,就會形成撕裂和掠奪,就像是你眼前的山,就是大量無主之鬼黏合在一起形成了強大整體,不斷掠奪周圍的同質化。這種控制化形為山體的,我們又叫它們山鬼,如果是液體的湖泊類形態,就是水鬼。”
我聽得津津有味,簡直回到了當初跟著陸陰陽求學的短暫時光。
“總之呢,陰間的規則就是這樣,要麼依附,要麼排斥,只有兩極,哪怕是鬼神也無法避免。要麼成為酆都君的附庸和服從者,要麼離開陰間,或者躲得遠遠的,不然本身就會一點點變成對方的附庸。”
毗藍婆語氣平靜,說著殘酷的陰間法則:“泰山君在的時候,一切尚且有規範,比如鬼神不可隨意越界,有主之靈本身不能隨意被掠奪,不能隨意處置殺死,這也是考慮陰間鬼怪晉升不易,留了一線生機。酆都君上位後,這些都已經作罷,看似增加了許多條條框框,實則更加殘酷,為了籠絡鬼神,他徹底剝奪了有主之靈的自主選擇權,每一位有主之靈要麼有鬼神的庇佑,否則被認為是叛亂者,遭到擊殺和吞噬對方不用承擔任何責罰。”
我越聽越是覺得,這酆都君簡直是軍閥頭子的風格,對下層的死活完全不顧。
冷不防,我看到東南方有一片巨大的無邊之海,說是海洋我也不確定對不對,因為這海過於深邃,色澤如黑墨,有一種奇特沉溺感,光是眺望都讓雙眼有些離不開來。黑海上煙霧繚繞,裡頭似乎也有什麼東西,只是看久了又讓人不確定,不知道是海市蜃樓還是真有船隻。
我問:“那裡是什麼海?”
“不是海,是忘川。”毗藍婆語氣明顯比之前要肅重許多:“遺忘過去與未來的地方,忘川之水,縹緲浩瀚,記載裡沒人能夠橫渡,鬼神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