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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不惑(第三更)

無因淡淡說道:“佛說,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纏縛。參透,既是放下。”

“佛?世間究竟有無佛?佛有無情?情有無存?存何處?佛說,佛是過來人,人乃未來佛。”了空突然站起身,大聲吼道:“何為過來人,何為未來佛?弟子想不明白!”

無因搖頭,道:“一切皆有定數,你終會明白,為師為你剃度卻未點結疤,便是希望你早一日能夠真正踏入佛門。”

“師父,你口口聲聲說佛祖眼中無欲無求,可若無欲,為何要世人供奉?若不虛榮,又為何要世人跪拜,我心有佛,佛卻無我。佛曰普度眾生,可,我卻沒看到渡了誰!”

他說著說著有些癲狂,雙眼虎目瞪著高臺佛像,怒吼道:“一切皆有定數?那也就是說佛無用,既然無用,我拜你何用!!!”

話音落,那尊佛像突然碎裂,無數碎石砸落。

了空不躲,無因也不躲。

他面色冷冽,凝眸直勾勾地抬頭盯著!絲毫不屈,直到石像化成了滿地的灰塵。

天空堆集了漫天的黑雲,落下了濛濛細雨,忽然電閃雷明,暴雨傾盆!

雨滴快速把乾涸了許多年的池塘灌滿,雨水化成了一汪池水,在池面盪漾起波瀾,她的影子倒映在池中,搖搖晃晃。

“吱——”

沉重的紅木漆門從裡面被開啟,在她模糊的視線中那個人影變得扭曲,但依稀能夠辯出身穿的破爛道服,和脖子上面頂著的光頭格格不入。

了空腳步止於門檻前,不跟再向前邁進一步,臉上無喜無悲,活像一顆石頭。

“女施主,初,初見安——”他的雙手顫顫巍巍的合十,雙眼微閉,只是那眼眶,紅的像是塗了雨水也洗刷不掉的胭脂。“佛家清靜,施主還請回吧……”

“小和尚,你能幫我找一個人嗎?”林香香笑了笑,聲音同當年一般好聽。

雨滴中她笑得悽迷,抽了抽鼻子,道:“我曾在這裡遇見一個小和尚,後來他去追尋他的佛了,春夏秋冬,輪轉幾度,小和尚也該回來了……”

了空的身子顫抖的劇烈,腔調都有些變化:“師父說,僧由紅塵中來,待塵世落在身上,就變成了僧袍。施主要找尋的人,在塵世之中,不在廟牆之內,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既已如此,已是勉強不過,還請施主,回吧……”

“我偏要勉強!”她蹙眉大喝道,身子猛地倔了起來,但轉眼又頹然地跪坐在腿上。

雨勢漸漸小了。

她微微苦笑,百般思索掙扎後決絕道:“那就請小師父轉告小和尚一些話……”

“施主請說。”

林香香站起身,臉上早已哭成了淚人,抹去一把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道:“請你告訴他,從今以後,我會獨自遇見青山,遇見雲霧,獨自嚐盡世間苦與獨,卻始終再難,再難與你相遇……”

說罷,她閉上眼睛轉過身去,一言不發向遠處走去,沒有聲音,每一步卻像一鼓鼓重錘擂在兩人心頭。

“願……”突然了空開口道,聲音微弱,她卻聽得清清楚楚,腳下的步伐瞬間而止。

“願娘子相離之後,重梳嬋鬢掃峨眉,巧呈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解釋怨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自……生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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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地,不管身後的淒厲哭嚎置若罔聞,了空頭也不回的進入廟堂密室之中,像是抽乾了渾身力氣,活死人一般“噗通”癱坐在蒲團上。

忽然,院外飄來若有若無的歌聲,柔情百轉,愁斷肝腸,聞者無不為之心碎。

“錦鯉靜聽石僧禪,

石僧禪,鏡裡天,

斜風雨,天上眠,

來世念君,心泣魂煙。

一泓池色步闌珊,

步闌珊,好風煙,

又經歲,相留戀,

故人已去,天上人間!”

……

三唱三嘆昔年曲,一曲別離又相遇,臺上戲,臺下人,已不記。

“哈哈……”了空低著頭全身笑得顫抖,接著他的笑聲笑得癲狂,可就連那最低伏處,也讓人聞之傷魂。

突然,他仰起頭,像是笑這天,笑這世,笑這佛。

後來,累了,像是累了。

靠著一盞生鏽的燈燭,他絕望的閉上眼睛,淚水順著眼角潸然滑落,砸碎數塊青磚。

黃昏的光暈透過窗子把他籠罩,像是高閣中一幕百轉千回的濃情戲,往事分明,自古大抵可歌的情事,道來,都可泣……

很久很久以後,再沒有人見過花魁雁兒姑娘,君雅樓又開始了新的花魁之爭,想來不多久就會有新的花魁產生,每天循環往復,彷彿又一個輪迴,只是偶爾有人提及時,也只是搖頭抱憾。

倒是在滄州泥陀寺山下,多了一間小茶攤,一個素衣女子笑迎著來往客人,口中總愛哼著一個奇怪的歌謠,迴盪山林,好似天籟。

直到過了很久,山上下來一個僧人,來到茶攤前。

女子像往常一樣笑道:“小女子這裡只有一些粗茶淡飯,客官吃些什麼?”

忽然,她注意到了來人身上所穿的粗布道袍,呼吸眨眼變得呆滯,眼淚瞬息便擠滿了眼眶,目光緩緩向上看去,一個消瘦邋遢的小和尚,只不過他的頭上沒有戒疤,還長出了短髮。

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撇頭望向它處,吞吞吐吐笑道:“師父說,我塵緣未盡,六根不淨,不能入佛門,讓我從哪來就回哪去,我尋思是從紅塵中來,自然,也要往紅塵中去,呵呵!”

她破涕為笑,若無相欠,怎會相遇。

釋迦摩尼說:伸手需要一瞬間,牽手卻要很多年,無論你我遇到誰,他都是你生命中最該出現的人,絕非偶然。

天上陰雲密布,大雨將至,草木潮溼,經年往復,每段故事,從來結尾都相似。

“小錦鯉,初見安——”

……

夜朗星疏,靜謐安逸。

在滄州一個深巷之中,這個巷子地處偏頗經年無人往來。

巷中只有一個邋里邋遢的老人,和一張棋盤,以及棋局上的縱橫黑白。

棋瘋子無聊地躺在破席子之上,望著郎朗星空不禁有幾絲懷念那個叫做江長安的少年在的時候。

他倒不是想念這個人,而是他每一次來的時候都會帶來幾壇上好的佳釀,自己也不用躺在這空流口水。

棋瘋子撓了撓後背,手中不時地從棋盤上抄起一枚棋子,又鬆開手丟在棋盤上。

噹啷啷的聲響響徹黑夜,驚起街角的大黃狗,乞憐似地搖著尾巴。

這時街頭走來一個人,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五短身材,頭大如鬥,正是胡記棺材鋪的掌櫃胡老七。

不同的是胡老七此時穿的不再是大紅的員外服,而是一身樸素的白衣,口中笑呵呵道:“那小子你見過了?”

棋瘋子聞聲眉頭一挑,道:“想問問題,先下贏棋盤。”

“棺爺要下贏你這輩子是沒什麼希望嘍。”胡老七嘿嘿一笑,猥瑣的氣質展露無遺,“但是倒有好酒兩壇,叫花雞兩隻,可否與尊下一敘?”

聽聞又好酒,棋瘋子嗅了嗅鼻子,坐起來捧起一罈咕嘟咕嘟半壇下肚。

“你既然喝了棺爺的酒,就得和棺爺聊上一聊。”

棋瘋子道:“你見過他了?”

“嘿,這小子,說宗門中不惑禪師和龍雲婆婆大難,騙了棺爺二百兩銀子,又以你的下落騙走了四百兩。”

“是你自願送了他六百兩銀子才對。”

胡老七笑道:“哦?何以見得?”

棋瘋子扒下一隻雞腿,啃得滿口油膩,就著酒道:“你雖與我未這樣坐下來聊過,但每日從這條小巷經過不下三遍,所以這四百兩打聽出我下落的錢兩,是你送給他的。”

胡老七笑道:“那兩百兩說不惑禪師與龍雲婆婆大難,你的意思是說我早就知道他說的是假的嘍?”

“你知道。”

“為什麼?”

棋瘋子不以為意道:“因為閣下,就是不惑禪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