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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柴門聞犬吠 風雪夜歸人

山風刮過……

苗皇天望著后土,他縱橫苗疆數十載,從未像今日這般,對一個人產生些許畏懼之心,雖說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后土,且毫髮無傷,可他卻又實在是太想要見識一下,沉寂百年的苗疆控屍一脈,到了這一輩,還究竟有著怎樣的手段?

他本想透過此番試探,興許能夠窺見百年前苗疆控屍風光無限時的泰山一隅,可未曾想到,這代價未免也太大了些。

當他意識到事態不妙,欲阻止,奈何時機已晚,便如瘟疫一般,一發不可收拾。

他便只能站在那裡,眼睜睜地看著手下的兩萬苗兵,變成兩萬具死屍,微風拂過,只餘滿山荒草,隨風招搖。

可他並不覺心痛,他向來是個注重結果的人,至少,現在,他已知,苗疆控屍一脈,時隔百年,捲土重來,其勢,仍不可小覷。

這是用兩萬苗兵的性命換來的,可他並不覺得可惜,得到一個苗疆控屍傳人的翹楚,比得到兩萬苗兵,來得更加划算,也更加令他興奮不已。

“住手!”

一聲嬌俏悲傷的聲音,打破清晨的沉寂,喚醒了后土久已停頓的思維。

一頭烏黑的長髮,一雙悲哀憤怒的大眼,成為了后土此後一生也無法忘卻的畫面。

苗白櫻手指著后土,嘴唇哆嗦著,想說些什麼,卻又什麼也說不出。

“白櫻,你怎麼來了?”苗皇天驚詫道。

——是啊,她怎麼又來了?

這是后土也想問的問題。

——不,她不該看到的,她不該看到這些的,仙女是不能眼望地獄的,因為,地獄亦會回以凝視,將她吞噬玷汙。

“走。”

后土看著苗白櫻,只說出這一個字。

“走?為何要走?”這是苗白櫻想問的問題,她本想當面問出,可她實在太悲傷,太激動,她真地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白櫻!快走!危險!”

苗皇天簡簡單單的六個字,便已然說明了苗白櫻的處境,瀕臨絕境。

當苗白櫻意識到自己的現狀之時,已經是十多秒後的事,那時,已有七隻手搭在了她的肩上,還有一隻手,拽住了她的腳。

苗白櫻尖聲驚叫,她本可以一劍將那七隻手齊根斬斷,連同她腳上的那一隻,可她的手已軟了,腿也軟了,她只想一屁股坐在地上,什麼也不去看,不去聽,不去想。

她本是想想,可那七隻手卻真地已齊根斷掉,連同她腳上的那一隻。

她雖是仍向後倒去,可卻沒有倒在地上,而是倒在一個人的懷裡。

乾淨的側臉,如午後夕陽般甜美的淺笑,精雕細琢般的五官,一股若有若無的紙灰香氣,這便是苗白櫻與后土第一次近距離接觸時,所記得的全部,這個記憶,縈繞了她的一生。

苗白櫻收回目光,俏臉微紅,遠處疾馳而來的苗皇天,見狀,略一停頓,目光微凝,嘴角竟揚起一絲無人察覺的淺笑。

那之後,不到兩月,后土坐上苗疆二王的交椅,成為苗疆皇天之下,獨一無二的后土。

至於苗白櫻,有人說苗皇天將她許配給了后土,方才拉攏他,為己所用,也有人說,苗白櫻遠嫁北疆,后土痴心不改,便立志要在苗疆苦守,等候苗白櫻歸來。

至於哪一個傳言是真的,哪一個是假的,沒有人知道,便是當事人苗皇天與后土,對於苗白櫻的事,也都是緘口不言。

可自那戰之後,苗白櫻確實是失蹤了,再未出現過,便如人間蒸發一般。

苗疆的眾多傳言,到最後,也只能是傳言罷了,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僅此而已。

可對於一點,苗疆之人,卻是深信不疑,那便是,苗疆二王后土,愛上了苗皇天的小女兒——苗白櫻,真真切切地愛上了。

因為,自那之後,他只愛櫻花,他背上的那口大棺材,也再未出現過。

傳聞,后土將那口大棺材埋在了一個地方,至於埋在哪裡,沒有人知道,人們只是猜測,興許是埋在了梅山山頂的那片白櫻樹下,畢竟,那裡,是后土與苗白櫻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白櫻,也是訴說情思,最好不過的隱喻,一切,都在不言中。

其後,后土的府邸,便建在這梅山山頂,與數萬冤魂殘屍為伴,府邸取名“櫻冢”,倒頗有詩書意氣。

可後來人說,此名,不可謂不暗藏深意,“櫻冢”,其意便是埋葬櫻花的墳墓,於是,自那之後,苗疆便又多了一個傳聞:

——苗白櫻身死梅山,后土便將她的屍身,封於他背上的石棺之中,葬於此處,在苗白櫻魂斷屍安之所,建府立邸,古琴清酒,晨霧夕陽,相廝一生,伴君長眠。

唯留後世無盡猜臆笑談,百年過後,傳為佳話……

……

……

西域,楚門……

雪停了,空氣出奇地寂靜,寂靜得便如靜好的歲月,時光淌過,波瀾不驚。

大長老坐在一塊不大的石頭上,眼神空洞呆滯,單薄瘦弱的身軀,佝僂蜷曲,在月光的照拂下,便如一段僵直枯死的老木,微風靜悄悄地吹過,像是怕打擾眾人,打擾到那一顆在寒夜裡瑟瑟發抖的靈魂,於是,他便只帶起一片落葉,向世人證明,它曾經來過,來過,又走了……

所有的人都已停下,微眯雙眼,感受著風掠過髮梢,帶來遠方一曲悲涼的笛音。

眾人仰起頭,雪,便打在臉上,不知何時,雪,又下起來了,比之前更冷,更疾,轉眼之間,已成雲霧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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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吱…咯吱…咯吱…”

是腳踩在雪上發出的聲音,遠處偶聞幾聲犬吠。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可這裡並不是柴門,來的,自然也不是歸人。

白色的斗篷,從頭罩下,遮住雙腳。

來人身材纖瘦,舉止行動間,搖曳生姿,看樣子,是一名女子。

女子微微仰起頭,眾人便看清她的臉。

那是一張乾淨的臉,不施粉黛,不帶首飾,卻自帶一種美,那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一般的美,絕非尋常煙花柳巷之中那些庸脂俗粉可比。

可現在,那張乾淨的臉上,卻清晰可見兩道淚痕,那兩道淚痕,便如兩道刀疤,粗暴地橫亙於那張精巧的臉上,教人忍不住地伸出手,為她輕輕揩去,可她的氣質又實在太冷,簡直比這西域暴雪寒風還要冷,任何想要靠近她的人,都會被凍成齏粉。

“少主…”

伴隨某人的一聲驚呼,聖月神教教眾轟然跪倒,神情悲憤謙恭。

聖月神教只有一個黑衣教主,自然,也只有一個冷到骨子裡的少主。

冷幽玉呆呆地望著聖月神教的每一個人,那熟悉的教服,整齊劃一的稱呼,她本該如往日那般,還他們一個冰冷的回答,“起來吧!”

聖月神教教眾自然也早已做好這種準備,自打他們這位少主回到聖月神教,他們便覺幹勁十足,也更賣力,雖然,他們所做的一切,也許只能換來冷幽玉的淡淡一瞥,但他們亦尚覺滿足,樂此不疲。

可當冷幽玉在他們面前落淚的那一剎,他們只覺自己的心似乎是被誰狠狠地揪起,又狠狠地拋下,他們已驚得目瞪口呆,他們已變成一群不能言,不能聽的木偶,眼中所剩,唯有迷茫與深深的恐懼。

可有誰見過嫦娥流淚?若真地有人見過,想必,那人一定會發瘋,吳剛見過嫦娥日日流淚,於是,他手持巨斧,誓要砍倒桂樹,救嫦娥脫離苦海,天蓬元帥只在蟠桃宴上偶見嫦娥仙子翩翩起舞時眸子中一閃而逝的一抹無奈悲傷,便決心拋卻天庭榮華,欲帶嫦娥私奔。

雖然,他們的下場都可謂之淒涼,但至少曾可見他們的瘋狂,自古紅顏多薄命,自古紅顏也多禍水,褒姒之於周幽王是禍水,妲己之於商紂王是禍水,陳圓圓之於吳三桂是禍水,但禍水有時也是力量,女人之於男人,便是誓死要守護的東西,便如權力,便如金錢,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而每個男人,心底又恰好都有一個“英雄夢”,這個夢,便是要他們找到一個“美人”,然後用自己的胸膛,甚至是生命,誓死將其守護。

聖月神教的男人,都是真正的漢子,心中也自然都有一個英雄夢,夢中也都有一個觸碰不得的“嫦娥仙子”,他們從來不說,但大家卻都心知肚明,他們心中共同的“嫦娥仙子”,便是那個冷若臘月寒霜的女人。

“教主,走了…”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足以教眾人窒息,聖月神教的每一個人,都忽覺心已提到嗓子眼,只得緊緊地抿住雙唇,才能不讓心無端地蹦跳出來,可那種感覺又實在太過難受,他們無法呼吸,又不敢張開嘴,只能任由喉嚨幹癢難耐,生生地嗆出眼淚。

“嗚嗚…”

“嗚嗚…”

那是眾人緊抿嘴唇後,喉嚨裡發出的聲音,那並非哭聲,更像是一種野獸的咆哮,野獸吃人前的咆哮。

他們要吃的人,只有一種,便是仇人,誰殺了他們的教主,他們便要吃誰,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他們目光炯炯,他們都在看著一個人,他們要等那個人,他們要她親口說出仇人的名字,他們好一擁而上,將仇人生吞活剝。

可他們的少主,他們心中的仙女,在說完那一句話後,到現在為止,仍是一句話都沒有再說,她平靜得便像是這冬日冷夜裡的一塊冰,放在風中,平淡無奇,握在手中,只覺刺骨。

可她一言不發的樣子,偏偏也那般迷人,有著一種不食人間煙火,超凡脫俗的美。

沒有人能讀懂她的心,便如沒有人能看清她的冷漠背後的那一抹脆弱孤單。

冷幽玉緩步走出,眼神沒有看向任何人,卻在所有人的眼神注視下,穿過人群,徑直走到一個人的面前。

大長老略有些吃驚地看著她,他實在是記不起,自己認識這女娃娃,更不解這女娃娃為何對自己滿腔怨恨,那凌厲的眼神,簡直要將他千刀萬剮了一般。

因此,大長老的語氣也不由得多了些緩和,甚至那語調,在他自己聽來,都已頗有些溫柔之意了。

“女娃娃,你認得我?”

“不認得…”冷幽玉的語氣便如她的人一般,乾脆利落,冷漠無情。

“那…我認得你?”

“不認得…”

回答大長老的,依舊是這簡單生硬的三個字,可語氣,卻已是拒大長老於千里之外。

“那…是我認得你的故人?或是,你的故人認得我?”

“都不是…”

一番交談下來,大長老更加迷惑,可冷幽玉的眼神卻愈發冰冷。

“既然都不是,娃娃,我問你,你為何對老夫如此敵視?”大長老語氣微慍,聽來已是有些動怒了。

“我問你,你是否是這楚門的人?”冷幽玉不答反問。

“是。”大長老回答得倒也乾脆。

“我問你,你是否是這楚門在場之人中,輩分武藝皆是最高的?”冷幽玉繼續問道。

“是。”大長老也不自謙。

“那好,我再問你,是不是只要我將你親手殺了,這在場的楚門之人,便會群龍無首,頃刻間,潰不成軍…”冷幽玉連連逼問。

“是…”大長老不得不承認。

“到那時,是不是我聖月神教就可攻破你楚門?你楚門,到那時,是不是就敗了?!”冷幽玉語氣忽然轉厲。

“你說得沒錯…”大長老臉色已有些蒼白。

“那你說,我現在為何要找你呢?”冷幽玉竟輕笑道。

“為了殺我…”大長老神色間竟已有些放鬆。

“那你說,你認不認得我?或者是我認不認得你,有何關係嗎?”冷幽玉又冷著臉問道。

“自然是…沒有關係…”大長老展顏笑道。

冷幽玉不再說話,劍卻已出鞘,她已不用再說話,她的劍,已替她說明了一切。

“反正都是要殺死我的…”大長老便又接著輕聲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