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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櫻冢

殘星晚照,花香更幽。

櫻花本就有別於萬花,香氣恬淡清雅,不甚濃烈,便如她的性情一般,不爭不搶,從不譁眾取眾,故作媚態,可櫻花花開之時,滿樹爛漫,如雲似霞,微風拂過,瓣落如雨,紛紛揚揚,說她是孤芳自賞,可她偏偏那般惹人注目,奪人眼球,說她妍極秀美,工於心計,可她花期極短,便如曇花一現,極盡絢爛,過後便凋零。其實,櫻花更像是一個紅顏薄命的少女,天真爛漫,本該大好芳華,也正值綻放之際,可偏偏命途多舛,風絮雨萍,唯留給世人一個旖旎美妙的背影,一段永駐心海的回憶……

“好美…”

后土目光迷離,伸出朝上的手心裡,落著三四瓣隨風飄下的櫻花,那些櫻花,便像是他的情人一般,依偎在他的懷裡,他亦把這些櫻花當作他的情人,溫柔和煦,呵護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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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三四裡便是‘櫻冢’,夫人,我們一道前往,稍坐片刻,我請大家喝杯清茶,可好?”后土彬彬有禮,語氣溫吞,不疾不徐。

夫人滿面笑容,道:“好…”

后土微笑,輕輕擺手,滿林櫻樹自動散開,分列兩側,中間閃出一條泥土小徑,直通山上,“櫻冢”二字,已可望見。

后土伸手做“請”,夫人還禮,后土前方帶路,眾人隨後跟上。

一路上,后土不時回頭與夫人親切攀談,言談甚歡。

苗白鳳無所事事,便去與穎兒說話。

“穎兒,你看這櫻樹為何會動啊?”

穎兒顯然興致缺缺,只略略掃了一眼,此刻,她更為關心的是山上的“櫻冢”,那個在苗疆人心中,神仙居所一般的所在。

“多半是奇門遁甲八卦五行一類的奇淫巧技,我不大懂…”

苗白鳳一聽穎兒也不知,一張滿是希冀的臉,頓時垮了下去,喃喃道:“唉,早知道當初就多跟‘胖大鵝’學學了,今日也好在人前賣弄賣弄…”

穎兒無心問道:“胖大鵝是誰?”

提起“胖大鵝”,苗白鳳一臉的興奮,道:“‘胖大鵝’是我的老師,我有一個‘文師’和一個‘武師’,他便是我的‘文師’…”

“哦…”穎兒隨口答應一聲,顯然沒有深究的意思。

可話頭既出,苗白鳳自然如洩洪江水般滔滔不絕起來。

“哎,穎兒,我跟你說,這個‘胖大鵝’可不簡單,他不單是我的‘文師’,還是我爹的‘文師’,據說當年我爺爺在世的時候他就在輔佐了,上曉陰陽,下通地理,奇門遁甲,八卦演繹,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總之,就沒有他不會的東西,只是他這個人平日裡非常的古怪,每餐必食冷酒冷飯,天涼也不更換,且他長得肥頭圓額,大腹便便,偏偏脖子又細又長,每次吞嚥食物,都會像鵝子一樣,一伸脖子,一縮脖子,故而給他取了個‘胖大鵝’的外號,你說好不好笑,哈哈哈…”

苗白鳳說罷,已在一旁捂著肚子笑得直不起腰,可見穎兒面不改色,神情冷漠,一張俏臉,冷峻無比,一雙美目,也只緊張地望著山上“櫻冢”所在,笑聲便戛然而止。

苗白鳳自討沒趣,便尷尬一笑,喃喃道:“待你日後親眼見到‘胖大鵝’,你就會明白的,你一定會笑的…”

穎兒果然笑了,是發自內心的笑,可卻不是在見到“胖大鵝”後,而是在看到“櫻冢”這兩個血紅的大字後,如春曉破冰後的冰雪消融,萬物復甦,櫻花開放一般的笑……

……

……

“櫻冢”,如其名,這裡是櫻花的天堂,亦是櫻花的墳墓……

漫山遍野,入目所見,皆是粉色的汪洋,山風輕掠,如潮水湧動,花香清淡,如絲如縷,輕柔似帛,置身其中,如墜夢境……

“櫻海”當中一條小徑,土坡石子鋪路,曲徑通幽,盤曲而上,直達山頂。

山頂一座木閣,樣式古樸,古色古香,正門之上,一塊木匾橫懸,上書“櫻冢”二字,竟是用櫻花點綴而成。

后土推開木門,一股馨香撲鼻而來,不是櫻花的香氣,卻比櫻花之香更清淡,更沁人心脾。

后土微笑著,站在門口,伸手請眾人進去。

夫人掩嘴輕笑,道:“后土弟弟,你的住處可比大家閨秀的閨閣更惹人神往啊…”

后土低頭,報以羞赧一笑,道:“嫂夫人說笑了…”

眾人入內,各自落座。

后土取壺泡茶,道:“寒舍久未打掃,不免髒了諸位的衣衫,還望見諒…”

眾人點頭,連稱“無妨”。

話落茶畢,后土請眾人移步院外,欲帶眾人觀賞“櫻冢”之綺麗風光。

后土盛情,眾人難卻。

“櫻冢”共有大小景色十餘處,后土一一講解,雖說都是以櫻花做景,卻大有不同,各有千秋。

“櫻池”,“櫻島”,“櫻礁”,“櫻谷”……

處處皆是以“櫻”做名,可見主人對“櫻”的痴迷與喜愛。

山中另有兩方奇景,一為“櫻冢”,二為“白櫻觀”。

“櫻冢”外覆三色櫻林,紅白粉,圍繞當中“櫻冢”而生的白櫻,潔白如雪,白櫻外覆紅櫻,嬌豔欲滴,最外圍為粉櫻,霞光溢彩,本應豔領群芳的粉櫻,此刻看來,反倒成了最俗氣的陪襯,襯托出紅白二櫻更添嫵媚,一枝獨秀。

眾人站在冢前,眼望無字石碑,默然不語。

后土呆滯無言,仿似成了提線木偶,不知該向何處,不知該做何事。

夫人神情莊重,盡顯雍容,道:“這是…白櫻?”

后土像是未曾聽到一般,良久,方輕點頭。

夫人不由得一聲嗟嘆,苗白櫻雖非她之親生,可畢竟是苗白鳳同父異母的妹妹,身為母親的她,母性氾濫,最是看不得孩子受苦,便是別人家的孩子,也是一樣的。

“你…一直守在這裡?”夫人輕聲問道。

后土望著“櫻冢”,滿眼柔情,道:“初時不習慣,後來,便習慣了…”

夫人嘆道:“看來,傳聞是真的了…”

后土卻搖頭,笑道:“不,傳聞不是真的,我在等她…”

夫人訝異道:“等誰?白櫻?”

后土點頭。

這下,並非只有夫人一人驚訝,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得瞪大了眼。

“白櫻沒有死?”

聽到這句話,后土的臉上似有怒意上湧,語氣也冰冷了幾分。

“向來只有我教人死,人才能死,我若是教人活,她就一定死不了…”

夫人心頭一凜,道:“如此說來,你已有法子?”

后土卻搖搖頭,神情凝重,道:“此法不比其他,我還需要時間…”

夫人輕舒口氣,微笑道:“祝你好運…”

后土沒有答話,只是兩目放光,向前走去。

夫人自然緊隨其後,眾人跟上。

又行三里路程,地勢陡然變得高峻起來,原來在這山頂,竟還有一處高臺,離地百餘米,其上雲霧繚繞,教人看不真切,難怪方才站在山腳未能見到。

眾人齊聲讚歎,驚險怪絕,非人力所能及也。

來到高臺之上,但見一座道觀,綴於雲裡霧間,雕樑畫棟,廊角飛簷,巧奪天工。

整座高臺,皆植白櫻,無一雜色,如仙境夢境,似嫦娥裙角衣袂所染,清冷比廣寒月宮一般,置身其中,盛夏炎暑氣,深秋蕭索氣,皆滌盪一空。

道觀正門,一左一右,兩株白櫻,如兩尊門神,分侍兩旁,每株白櫻樹,十人張臂合圍,首尾不能相顧。

觀中櫻林間,掛滿白綢,白綢墨字,字字有情,句句皆是思念。

想來是后土每每思及愛人,傷心動情,於那絕望悲慟之中書就,故而情難自制,無知無覺,白綢,竟掛滿滿林櫻樹,隨風飄搖,似在寄託風聲,傳遞多情人心中無法磨滅的愛與愁……

眾人不禁動容,都說“自古痴情女子負心漢”,可這世間,痴情的兒郎卻也不少,反倒是絕情的女子,不知為何,比比皆是……

道觀裡配有香燭爐鼎,跪墊蒲團,以供祭祀之用。

供桌之上,新鮮果蔬,名珍花卉,一應俱全。

祭臺之上,一座金身塑像,巍然而立,既非道教三尊,也非老子,而是一尊女子雕塑。

女子明眸皓齒,淺笑不語,滿臉的活潑,滿眼的靈動,莊嚴肅穆中,透著一絲俏皮與機靈。

夫人凝視金身塑像,駐足良久,神情莊重恭敬,捻起三炷香,拜了三拜,將三炷香插入面前祭臺上的香爐之中。

眾人有樣學樣,很快,香爐之中,便插入了十數支香。

這名金身塑像女子,便是后土眷戀一生的愛人——苗白櫻。

想不到,后土竟為她在此親建道觀祭臺,金身塑像,以受人間香火供奉,享受著神仙一般的待遇。

有情人至此,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