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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七章 合作

夜色籠罩下的秦王嶺,荒涼寂寥,猶如一具聳立於天地之間的巨棺,山川草木,萬物生靈,皆安安靜靜地躺在這具巨棺之中,靜默地享受著造物主賜予它們的最後的安寧。

后土躺在山坡之上,耳邊拂過晚風,髮絲輕撩臉龐,癢癢的,他卻無心去搔。

他睜著眼,望著天邊緩緩移動的月亮,數著忽明忽暗的晚星,眼神呆滯而空洞。

手下人很識趣地沒來打擾他,血喪軍就在離他不遠處靜默地矗立著,從遠處看去,猶如一座座腐朽的墓碑。

直到此時,他才真正體會到了孤獨,那種即便坐擁天下卻無人分享的悲哀,頹喪的氣息猶如附骨之蛆般緩緩蔓延,讓他覺得很冷,他輕輕地呼出一口寒氣,霧氣很快凝成冰霜,落在他的臉上,涼絲絲的。

他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

后土因長年修習苗疆控屍術,身體常與屍體陰物接觸,慢慢的,屍毒等一些陰寒之物便侵入肌體,此毒無藥可醫,他只能以自身強大內力暫時壓制住這些屍毒,可也只是緩兵之計,他預計自己活不過三十歲。

身體的寒冷愈演愈烈,他卻無心催動內力去壓制寒毒,任憑它們在體內肆虐。

他緩緩地閉上雙眼,心想:就這樣吧。

苗白櫻的笑顏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他艱難地伸出雙手,想要去擁抱她,可是她卻如一道映入水中的倒影,一碰就碎,泛起漣漪,她的笑臉模糊了,於是,他便再也不敢去觸碰了……

他落寞地睜開雙眼,拉過身旁的石棺,將石棺壓在自己的身上,緊緊地抱住,幻想著此刻躺在自己懷中的正是苗白櫻。

他感覺身體越來越冷,於是便抱得越來越緊,兩行清淚無聲地劃過他的臉頰,他心想:就這樣吧。

不知過了多久,他再次睜開雙眼,月亮仍在空中,繁星點點,他覺得自己在做夢。可是眼前那團熾烈的火焰卻散發著柔和的溫暖,烘烤著他的臉龐,暖融融的,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

他想從地上坐起來,一道渾厚的嗓音隨即響起:“你最好再躺一會兒……”

后土望著火堆前坐著的那個人,背影很寬厚,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他終是沒有聽從那人的勸告,掙扎著爬起身,走到他的身邊,透過黑色帽兜下掩映在火光中的半張臉,后土已經知道了來者是誰。

他沒有表現出驚訝,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可是很快便平息。

他默默地坐在那人身邊,不發一言,猶如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般,低頭不語。

那人仍在用手中的一根樹枝撥弄著火堆,讓其燃燒得更旺盛些。

兩人就這樣坐了許久,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良久,那人開口道:“今天你很任性,這有點兒不像你……”語氣中沒有責怪的意味兒,只帶了些玩笑的揶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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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土的頭更低了,片刻後,他輕聲說道:“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應該知道,我一向任性,做事總喜歡由著自己的心性……”

那人又笑道:“可你一向很懂分寸……”

后土露出不在乎的表情,說道:“可我今天只想放縱一下,看一看我會不會死……”

那人沉聲說道:“你的身體你自己清楚,你今年也已經27歲了……”

后土淡然一笑,看不出是悲慼還是滿不在乎,低聲說道:“若是這世間只剩我一人,我活著或是死去又有什麼區別?”

氣氛再次沉靜下來,只有火堆燃燒的“噼啪”爆裂聲在空氣中響起。

那人沒有繼續說什麼,突然冷不防地問了一句:“白櫻……還好嗎?”

后土擺弄火堆的手突然停住,緊接著像是無處安放一般,有些顫抖。

那人透過火光,默默地看著他。

后土恢復沉靜,輕聲說道:“白櫻已經死了……”

那人似乎沒有打算放過后土,追問道:“可她現在不是還在你的身邊嗎?”

后土故作驚訝地注視著那人,片刻後,便再次低下了頭,自嘲般地笑了笑,說道:“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那人豪邁地大笑兩聲,說道:“你以為苗疆的‘天’是白叫的?當然了,女大避父,我這畢竟是當爹的,你們小兩口的事情我一般是不大願意過問的,只要白櫻能夠過得幸福,我可以裝作不知道……”

苗皇天望著遠方,眼中充滿了幸福與期待,那是一個父親的眼神,可就在那一瞬間,他彷彿又蒼老了許多……

后土的眼眶有些潮溼,良久後,他微微地抬起頭,說道:“謝謝你……”

苗皇天一愣,笑道:“當年那個揹著石棺,一步步踏上梅嶺,操控著數千血喪屍,誓要與我決一死戰的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好像不見了……”

后土沒有說話,只是在靜靜地聽著。

“你長大了……”

苗皇天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心中陡然湧起一股悲慼,歲月雖未將風霜的痕跡雕刻在他年輕的臉上,但是卻雕刻在了他的心中。

苗皇天笑罵道:“他娘的,你要是我的兒子,我現在一定要摟過你的肩膀,和你痛痛快快地喝三大碗酒……”

后土有些厭惡地看了身旁這個男人一眼,沒有說話,可是身體的寒冷似乎減輕了許多。

苗皇天湊到后土耳邊,眼睛向后土身後的石棺瞟去,輕聲說道:“白櫻……是不是就在……那具石棺中……你快把她請出來……這麼多年沒見……還真有點兒想……嘿嘿……”

后土的眼神立刻變得黯淡,眸子上像是蒙上了一層霧。

苗皇天察覺到了后土的異樣,忙問道:“白櫻她……”

“白櫻失蹤了……”后土的聲音低不可聞。

苗皇天的瞳孔顫動了一下,呆滯片刻,而後緩緩地轉過身,繼續用手中樹枝撥弄著火堆,面無表情,只是沉聲問道:“怎麼回事?”不成想稍一用力,手中樹枝便從當中折斷。苗皇天隨手將剩下的半截樹枝丟出,將一隻夜間覓食的貓頭鷹死死地釘在樹上,任憑後者掙扎哀嚎,卻怎麼也掙脫不開。

后土將苗白櫻失蹤的經過詳細敘說了一遍,苗皇天聽後沉默不語。

“我一定會找到白櫻,然後再將那個擄走白櫻的人活剮了!製成乾屍!”后土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說道。

苗皇天仍舊低著頭,冷冽的眼神中蘊含著溫柔和哀傷,他輕嘆一聲,說道:“白櫻這孩子,從小就有主見,膽子大,記得有一次,我將她救下來的一隻小鳥放走了,她愣是一個月沒跟我說話,還有一次,苗疆貴族來提親,她不願意,竟然敢一個人跑進大山,一宿都沒有回來,不過,這也是天意,她若是不跑進大山,也就不會遇見你……”

苗皇天略微停頓一下,看了看后土的臉色,繼續說道:“所以,你應該明白我想說的,我將白櫻交給了你,是希望你能對她好,她是我的女兒,我不願意讓她受一丁點兒委屈,說實話,現在我真想殺了你……”

后土面無表情,心中湧起的愧疚讓他無法開口。

“罷了,罷了……”苗皇天嘆口氣,重重地拍了拍后土的肩膀,說道:“我若是真的殺了你,估計白櫻定會與我大鬧三天三夜,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認我這個爹了,更何況你本就活不了幾年了,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后土聞言,剛欲站起身,就被苗皇天又按了下去。

“不惜一切代價,找到白櫻,還有,治好她的身體……”

苗皇天仰頭望著黑沉的天空,低喃道:“這是一個父親對你最後的請求……”

后土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他抿著嘴唇,兩行清淚滑過臉龐,滴入塵土。

“好了,現在我們來說些正事吧……”苗皇天轉過身,注視著后土。

后土滿臉不解地抬起頭,與苗皇天對視著。

“今天我來,一為看白櫻,二便是找你合作……”苗皇天一改方才憂戚的模樣,嚴肅道。

“合作?”后土的眼中閃過兩道銳利的光。

“你應該知道我此番上嶺是為了什麼……”苗皇天側著身子,火光再次將他的半張臉掩在陰影中。

“自然是為了那個人……”后土輕聲說道。

“那是我計劃中的一個部分,我等待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這一次,我必須成功……”苗皇天伸出一隻手,緩緩地攥成拳,登時殺機四現。

“你應該知道,現在對我苗疆危害最大的人是誰?”苗皇天不待后土回答,便已經迫不及待地問道。

后土思忖片刻,道:“你是苗疆的‘天’,不過那只是外人以為的,至少在苗疆這塊土地之上,便有一塊不受‘天’遮蔽的地方……”

苗皇天讚許地看著后土,說道:“這一次我便是要除掉這塊地方,讓苗疆的每一寸土地,都籠罩在‘天’之下……”

后土沉聲道:“說說你的計劃……”

當下,苗皇天將自己的計劃與后土和盤托出。

后土聽罷,再次思忖良久,而後說道:“很危險,但若是能成,便也值了……”

“天下之事,哪一件不是危險與機遇並存?只看其中變化,若能把握規律,危險自然也會轉變為機遇……”苗皇天的眼中映著兩團火。

“好,我會配合你……”后土站起身,向不遠處的石棺走去。

苗皇天點點頭,接著說道:“擄走白櫻的人定是想以此為要挾,他若是想躲,你未必找得到……”

后土單手將石棺拎起,背在身後,道:“明日清晨,我會率領血喪軍攻上秦王殿……”

苗皇天沒有過多表示,慢慢地向後退出兩步,身形便已隱於夜色之中。

后土仰起頭,望著西沉的明月,久久佇立,直到天邊出現第一縷晨曦微光……

……

……

天還未亮,穎兒和東方情便已經走出房門,一路踏著積露未消的青草,呼吸著清晨潮溼寒冷的空氣,兩個人的精神都為之一振。

約莫一柱香的時間過後,兩個人已經來到秦王殿的正門前,秦王殿高門緊閉,透露出一股古樸神秘的氣息,彷彿裡面居住著一隻上古蠻荒時代的巨獸,蒼老的呼吸聲響徹在黎明的山谷間,兩人的心中不免有些緊張。

此刻,苗青正坐在梳妝檯前,昨晚她睡得很早,一夜安眠,因此今早起床後精神格外的好,她正在丫鬟的服侍下梳妝打扮,看著鏡中風韻猶存的自己,彷彿又看到了當年那個風華正茂的少女,竟突發玩心,命丫鬟退下,今天她要自己化妝。

手中拿著許多不知名的胭脂水彩,手法生疏地為自己上妝,原本只需半個時辰,可今日她卻足足花費了一個時辰,她像是不知道時光流逝一樣,完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只有窗前的那面銅鏡記錄著她時而懊喪時而驚喜的神情變化。

果然,對於女人來說,只有自己才是最瞭解自己的,她的妝容並不複雜,可是卻透露出一股高貴冷冽的氣質,她滿意地暼了一眼鏡中的自己,隨即站起身。

正在這時,從門外進來一個丫鬟,向苗青稟告道:“殿外兩名女子求見……”

苗青一揮手,道:“讓她們進來……”

穎兒和東方情本以為見到苗青會頗費一番周折,她們甚至已經做好了刀劍相向的打算,沒想到這麼簡單地就進入了秦王殿,當前面那個奴婢打扮的人引導著她們穿過座座亭臺軒榭之時,她們仍然不敢相信,以為身在夢中。

最終,那個丫鬟在一座造型古樸的房屋面前站住,恭敬地向裡面通報一聲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房屋裡面穿出一個女人的聲音。

“請進……”

兩人面面相覷,似乎還是不敢相信,直到穎兒邁出第一步。

房門被輕輕地推開,兩人走進屋子,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瞬間襲來,令人身心陶醉,與此同時,一陣香風無端颳起,房門“砰”地一聲關閉。

兩人神色大駭,急忙返身欲開門逃出,奈何為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