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經歷了風暴肆虐。
玉橋下流水斷流，瓊樓玉宇飽受摧殘，震碎的簷角散落在地上，珍稀花木盡數折斷，宮門前，宮道上殘留著一道道深深的溝壑，看上去像是被利爪劃過。
許久之後，蜷縮在角落的侍者們才慢慢從藏身處探出頭，一道道驚懼交加的視線從四周匯聚，指向不復往日寂靜的深宮。
宮室裡，巍峨如山的天地之靈輕輕吐出一口氣。
光怪陸離的畫面在眼前裡走馬燈一樣拉過，因為過於驚喜而一片空白的意識也終於恢復，找回了一點正常的理智。
是什麼，為什麼，怎麼會――這些疑問只是一掠而過，就被輕易地拋棄在一邊。
不需要確認，不需要懷疑，不需要親眼看見，他曾經用他的靈魂和k共鳴，那個答案就在k的靈魂深處。
k閉上眼睛，某個念頭卻仍舊在思緒中戀戀不捨地徘徊。
無數紛雜的記憶紛至沓來，穿越淼茫的回憶之海，牽引起比剛才更加猛烈的風暴，將多餘的想法盡數撕扯成碎片。
這一瞬間，k無比篤定，這就是自己從未想過會發生的奇蹟。
k睜開眼睛。
經歷漫長的沉睡，終於恢復清明的意識裡，只剩下了一個清晰的念頭。
――k要他來k身邊。
……
其實暴露了也不算什麼。
最初的意外之後，殷凝晝迅速冷靜了下來。
之前在飛船上惡補知識的那半個月不是白過的，起碼現在走出去，殷凝晝也能算是個正常人――這就是說小少爺以前明顯不是什麼正常人。
就殷凝晝在記憶裡翻到的那些事，他幾乎都是當電影看的，還邊看邊嘖嘖稱奇。
說真的，看完之後他就只有一個想法。
――但凡吃了顆花生米，這小少爺也不至於醉成那樣啊。
總之這個時代的正常人，大多對歷史有點瞭解。於是殷凝晝也就知道了，離開地球後，人類經歷了漫長的航行，直到數百年前，才在這片新家園定居。
而最先建立的就是白國，依靠白國的知識，他們對一顆顆星球進行了改造，最終將環境惡劣的星球改造成了適宜居住的樂土。
但再往前推就沒有了。
在星際航行的過程中，許多東西就此丟失――資源，人口，乃至歷史，一些載滿人口的飛船迷失在茫茫宇宙中，至今也沒能被找回殘骸，而歷史也丟失了大半，比如說就算白國也沒有有關人類遷徙原因的記載，再比如說他們失去了地球的座標。
似乎就只是在久遠的過去，一部分人類選擇了離開地球，前往宇宙深處，開闢新的世界，卻因為走得太遠而無法回溯航線，於是直到現在，他們也沒辦法再和地球建立聯系。
所以在殷凝晝的認知裡，他曾經認識的那些城市意志，都隨著地球座標的丟失，成為了只存在於他和無數人記憶中的一個泡影。
“你不高興？”巫渝察覺到殷凝晝情緒不對。
殷凝晝回過神，搖搖頭：“哪能呢？就是……”
他沉默了一下。
“你消亡過吧？”
巫渝：“哎……你怎麼知道的？”
“城市的本質是人，被人類拋棄的城市就會成為失落之城，但只要沒被拋棄，哪怕大半城市化作廢墟，城市意志依舊能存在。”殷凝晝沒有解釋自己判斷的根據，像是隨口解說一樣喃喃，“但那樣你們也會經歷消亡。忘記過往的記憶和情感，失去絕大部分力量，以一個全新的靈的姿態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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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有一瞬間變得悠遠，片刻後搖了搖頭，低笑：“原來你們還真是從地球來到這裡的。”
代行者會獲得城市意志賦予的加護，這份加護並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哪怕跨越了遙遠光年和漫長歲月，只要城市意志還存在，這份加護就不會消失。
在殷凝晝看來，這就是剛才的那一幕提醒他的事――
他曾經擁有過的，註定是曾經了。
他以為他經歷過的一切都留在了久遠的地球上，然而現在看來並不是，但不等他升起思緒，眼前的巫渝就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哪怕擁有一樣的名字，現在的城市也不是曾經的那座了。所以他也會尊重他們的自我，不會將他們隨意與某個過去的影子畫上等號。
簡而言之，亮歸亮，和他有什麼關係？
殷凝晝已經鎮靜下來了，心想反正都是新的城市意志了，總不可能出現一堆城市意志都想要他當代行者的情況吧。
那樣先不說他可能會過勞死，代行者可都是定期要去白國開會的，那時候豈不是會變成“在座諸位都是我的小號”嗎？
預想完種種可能性，殷凝晝淡定多了，甚至還能和巫渝打招呼：“這就是個很長的故事了，不過雖然我想過以後要是寫自傳該從哪裡說起，但現在說這個還是太早了，不如讓我們先出去找個地方喝上一杯咖啡，你覺得怎麼樣？”
巫渝回過神，依舊不明所以：“哎，還喝啥子咖啡哦。你這麼說就聽你的吧，先出去再說。”
既然殷凝晝答應了她要講故事，就算巫渝著急知道前因後果，這點時間她還是等得起的，更何況城市意志時間觀念本來就和人類不一樣，忍一忍就完了。
她走了兩步，發現艾殷沒跟上來，轉頭正打算招呼他一句：“那邊的……”
話沒說完，巫渝的話音就慢慢低了下去。
……她看到艾殷蹲在不遠處，耳朵向後耷拉，兩根尾巴都很平靜，唯獨金綠貓眼一樣的眼睛默默盯著殷凝晝的背影，幽幽的，在湖水星光的映襯下看著怪滲人。
巫渝想起剛才艾殷驕傲又快樂的宣言：“……”
她決定當成什麼都沒看見，憐憫地看一眼艾殷，轉頭跟上一無所知的殷凝晝，順手進了群聊。
私下裡，殷凝晝也悄悄戳進了城市意志的群聊。
雖然意識到他能聽見他們的聲音時，巫渝就設定了進入群聊的許可，但在她認可他的同時，殷凝晝也拿到了許可，不需要和巫渝多說一聲。
不出所料，一進群聊，殷凝晝就感受到了群裡的熱鬧。
他進來的還是有點遲了，話題已經翻了一輪，殷凝晝匆匆翻了翻，發現剛才其他城市正在激情討論他們遇到的異樣情形――在剛剛星湖生輝的同一時間，不少星球類似的地方都產生了連鎖反應。
殷凝晝：“……”這他還真不知道。
他以為特效也就是巫渝這邊搞一搞，沒想到是直接全星際閃亮出道？
……閃亮出道也不算什麼，小風小浪而已，他還是撐得住的。殷凝晝立刻自我開解。
而在他自我開解的時候，話題忽然拐向了一個他沒想到的方向。
“正常來說，如果有代行者進去，的確會點亮相應的城市，但是，有誰真的選過代行者嗎？”一道含著笑的男聲感興趣地問。
他說的是正宗的牛津腔，母音飽滿，重音分明，腔調低沉優雅。
這麼有辨識度的聲音殷凝晝還是記得的，回想了一下，似乎是巫渝約好一起打麻將的牛津。
剛聽到巫渝的麻友還有牛津時，殷凝晝不禁扼腕嘆息，心說你們牛津也墮落了啊！但這時候，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這句話上。
群裡的回答很一致，一片的“沒有”。
“除了新生的城市意志，應該沒有誰會真的給自己找個代行者了吧？”下一個聲音聽起來稱得上天真可愛，分不出是女聲還是少年聲，“最近有新生的城市意志嗎？我記得是叫艾殷？”
“啊，最近有白國的彙報嗎？”
“的確有一條彙報，已經有人類去驗證了，不過按照通訊速度……”
瞬間大家就都懂了，於是跳過這個話題。
“怎麼沒看見巫渝？他那邊不是也亮了？”
不等巫渝出聲，就聽見錦官添油加醋：“他這兩天在看打麻將，哪裡有時間上來。走，我們去約一局。”
這巫渝當然不能忍，立刻冒出來大聲譴責這個搶自己牌友的傢伙：“等下，本事大了啊？我是自己教的牌友自己推動的比賽自己看的牌局，你呢？”
兩座城市頓時嗆起了聲，其他城市意志默契地避開他們，繼續瞎聊。
“所以剛才這個情況代表什麼？有哪個人類被我們共同選為代行者，還是這個機制出故障了？”
在一眾嘰嘰喳喳裡，少女略顯稚嫩的聲音慢悠悠響起：“問問設計出這個機制的不就知道了？他還在睡？”
“對，和利物浦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有聲音回答。
就在這時，一道低沉舒緩的男聲響了起來。
“一點小漏洞而已，不過不需要修復，不會有下次了。”
被提及的城市意志突然出聲，其他城市意志自然不再開口，等他說完。
等他說完，唯獨少女問：“那要想想怎麼解釋下嗎？”
回答她的是意味不明的輕笑聲：“不需要。”
……
鑑於燕京在城市意志裡一向頗有威望，他這麼說了一句後，其他城市意志頓時就接受了這個說法，不再聊這件事。
只有巫渝有些不解：“等下，這個事……”
在巫渝說出下面的話之前，燕京瞬間判斷出巫渝應該就是當事城，立刻溫聲打斷了他：“不會有下次了。”
說完這句，他直接開了新的頻道，和巫渝建立起聯絡。
察覺到被拉進新的頻道，巫渝也猜到燕京有話要說，帶著點驚訝，輕輕笑起來。
“哎呀，我就說那麼武斷不像你。怎麼？是機制的問題？那你這次可算是出醜了。”
面對巫渝的調侃，燕京含蓄地咳了聲。
“不，是別的。”他說，“能拜託你幫個忙嗎？對我來說很重要。”
作為現存的最古老的城市之一，雖然知道燕京性格其實稱得上溫和，城市意志們對他也是敬畏居多。
再加上他對於人類態度偏冷淡，為了避開人類，平日裡幾乎都在沉睡，不怎麼參與各種娛樂活動，這麼溫言軟語的樣子巫渝也是難得一見，新奇之餘，大方地一口應下：“什麼事？”
記憶裡閃過幾個零星的畫面，牽起了燕京的笑意：“剛剛異變的源頭在你那邊對吧？我猜的不錯的話，應該是個能聽見我們聲音的人類。”
巫渝：“是這樣……咦，這麼說……”
“對。”燕京肯定了巫渝的猜測，“他應該已經和你聊上了，我想拜託你的事情就和他有關――無論如何，讓他來中央星域，我在這裡等他。”
猜測被證實，巫渝半是驚訝，半是不理解：“嗯？既然你們認識，你不能自己和他說嗎？不管你直接過來我這裡還是在你那裡給他塑造身體都可以啊？”
“……如果我現在找他，那他大概會直接跑掉了。”燕京惋惜地嘆了口氣，語氣又懇切了幾分，“能幫我這個忙嗎？”
巫渝：“……你們這是在玩什麼喲，我是不理解你們這些沒消亡過的城了，總之就是以前的熟人吧？行吧，這事我打包票。”
“還有，麻煩別和其他朋友提起這件事。”燕京最後仔細地提醒了一句。
“……都和你一樣的情況？聽說個名字就會跑？”巫渝有些無語。
當然不是，不過這不需要說得太清楚。燕京微笑著表示肯定。
等巫渝退出頻道，他才輕輕吐了口氣。
這樣……應該能瞞過大部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