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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在明白殷凝晝抗拒的原因後, 東京和京都的臉色也起了變化。

哪怕對人類再不在意,涉及自身形象這種事,城市意志總會稍微慎重一點,真的放飛自我不在乎殷凝晝怎麼演的城市意志, 殷凝晝到現在也沒見過。

而看東京京都意識到問題所在, 殷凝晝反而放開了,又恢復了賤賤的語氣, 攤開手, 懶洋洋地問:

“所以,誰來?”

在他想來, 東京怎麼看都玩不過京都,很大機率會被推出來擋鍋——

京都依舊輕聲細語:“啊, 那麼就我辛苦一點吧。”

殷凝晝有些意外, 不過還是點點頭:“好, 來吧。”

他話音落下, 無形而龐大的意志籠罩而下,輕柔地將他擁入懷中。

只一瞬間, 殷凝晝在全新的身體裡睜開眼睛。

通常來說, 城市意志都會自己設計殷凝晝的賬號形象,原型則來自各自的都市傳說, 但也有出於種種考慮沒有重新設計形象的城市意志, 而這種時候,殷凝晝的馬甲形象就會是他們本身的形象。

紅葉狩本身就屬於傳說中的妖鬼,因此京都的賬號形象就是京都本身。

殷凝晝抬起手, 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繁複的寬袖,還有袖擺下不堪一折的纖細手腕,纖纖十指上染著楓葉的紅色,說不出的曼妙。

……殷凝晝面不改色地提起裙襬,果然看到了一雙削鐵如泥的利爪,走動間咔噠咔噠,如同木屐敲在棧道上。

雖說是妖鬼,但紅葉狩看上去和人類相差無幾,不提起裙子的話,基本上看不出非人的本質,就算走在人群間,也只會被認為是和服愛好者之類的。

帶著這樣的想法,殷凝晝正要放下裙子,動作忽然一頓。

……他感覺自己的身上好像還多了點東西。

一瞬間,殷凝晝的大腦瘋狂運轉起來。

京都的聲音的確是少女的聲音,紅葉狩也是有胸的,是這樣沒錯吧……?

想想京都的性格,儘管殷凝晝現在有著深深的疑問,也不好直接問她,不過都說死對頭才是最瞭解你的人,於是他謹慎地私戳了東京,向他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東京:“……”

東京:“:d”

殷凝晝:“………………”他懂了。

都在日常對話裡冒出顏文字了,這個問題的危險程度還用說嗎。

面對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脅,殷凝晝選擇閉上嘴,等檢視完紅葉狩的能力,他也有點瞭解為什麼京都主動給他塑造身體了。

他沒有急著進牛郎店,而是四處看看,總算在小巷裡看到了一隻貓一樣的生物,頓時眼睛一亮。

……片刻後,殷凝晝鎮定地走進了牛郎店。

沸騰的樂聲充斥在他的四周,男男女女在舞池裡隨著節奏律動,不斷有醉醺醺的客人跌跌撞撞地晃過來,和殷凝晝擦肩而過,彷彿根本沒有看到他一樣,繼續跌跌撞撞地把自己摔進沙發裡。

她們的確看不到殷凝晝,因為人類是看不到被神藏起來的事物的。

——在登入紅葉狩時,殷凝晝隨時可以進入“神隱”的狀態裡,從人類世界裡消失。

盛裝華服的楓鬼行走在紅塵客夢裡,猶如一個格格不入的異鄉人。

在神隱的狀態下,殷凝晝穿越了醉得糜爛的人群,循著眼前的金色箭頭,一路走進牛郎店的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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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聖所的屏障,歡呼聲和樂聲在一瞬間消失,群魔亂舞的夜店瞬間被隔絕在外,古樸的甬道兩側火光搖曳,將人帶入另一個神秘奇詭的世界。

在火光的照耀下,殷凝晝走向甬道盡頭,隨著越來越接近最終門扉,迴盪在甬道裡若有若無的聲音也清晰起來——

嬌柔的喘息和呻、吟聲絲絲縷縷飄進了殷凝晝的耳中。

最終的門扉後,一群人正坐在投影前,一個個像是被提起衣領的鴨子,仰頭看得如痴如醉,充分詮釋了他們對於知識的如飢似渴……

殷凝晝:“………………”

你們到底在學習什麼知識。

紅葉狩從神隱狀態中現身,頓時驚動了在場的所有人,但和殷凝晝想得不一樣,這群法師們第一反應並不是迎敵,而是第一時間低頭看向腿上攤開的書,投影上的愛情動作小電影也瞬間切換成了老態龍鍾的講師,滔滔不絕地講述著魔法的奧秘,霎時聖所裡又瀰漫起了知識的芬芳。

在觀眾席上,殷凝晝甚至看到了幾個和講師差不多年紀的法師。

殷凝晝:“……”

當然,說實話,他也不是不能理解……這就說明了有個好的學習環境是多麼重要,看看這群孩子在傾城町墮落成什麼樣了。

幽婉的嘆息聲低低彌散開,法師們的視線才終於被吸引到了紅葉狩的身上。

“請問這處聖所的求知者在嗎?”

跳躍的火光下,紅葉狩斂下蝶翼般的睫毛,寥若晨星的眼眸隱沒在陰影裡,幽深有如深淵垂影,讓人不敢直視。

“很久沒接待過擅自闖入的客人了,請允許我為學徒的生疏反應致歉。”

隨著話音落下,求知者的身影出現在另一扇門後,平靜的雙眼直視殷凝晝。

“不知道你是否介意說明身份和來意?”

嗯,果然求知者還是靠譜的……不過要是求知者也不靠譜,這處聖所就要真的變成牛郎店了吧?殷凝晝不著調地想著。

紅葉狩向著求知者款款行禮,大家閨秀的端麗姿態拿捏得精準到位。

“不知道你是否知道這件事——我的同伴在不久前和你們達成過一個小小的協議,門徒的名聲我是一貫相信的,所以這次我才冒昧地來向你們尋求幫助……”

她揚起素白如瓷的臉龐:“我是——”

“東京。”京都溫柔地說。

殷凝晝差點跟著她說出口:“……”

他就說為什麼之前京都會主動排憂解難……原來在這裡等著坑東京呢。

沒等他說什麼,京都掩口而笑:“開個玩笑,請繼續吧。”

……殷凝晝狐疑地將注意力轉回眼前。

“——京都。”

這個名字一出口,求知者臉上的皺紋似乎增多了不少。

很顯然,在巫渝出現後,塞勒姆之門內部也做出了一個大組織應有的反應,短時間內就將這個訊息鋪開到了全星際,就連這處在傾城町的聖所也收到了資訊,知道城市意志們不知道怎麼,找到了在普通人面前現身的辦法,並且以一個組織的名義,向塞勒姆之門表達了合作意向。

所以哪怕這座城市的意志之一就這樣出現在聖所裡,求知者也有了面對的心理準備。

他不卑不亢地問:“能夠和您交流是我的榮幸,但是,不知道我們這群學識淺薄的無知者,又能夠為您提供什麼樣的幫助?”

“我希望你們能找到傾城町的幽靈,”殷凝晝說,“你們應該已經聽過關於它的事情了,不過如果需要,我可以提供更多的資訊。如果你們能找到它,相應的,在這座城市裡,我可以為你們提供一定的便利。不知道你們意下如何?”

殷凝晝這麼說,倒也不是慷他人之慨。

在和華庭海定下新的約定後,他也將重新成為城市意志們的化身和信使,而這個還沒有確定名字的組織剛一誕生,就天然站在許多人的對立面,雖然殷凝晝有對抗世界的決心和信心,但也不代表他不願意多幾個盟友。

目前城市意志和塞勒姆之門只是有過一次合作行動的關係,不足以證明什麼,但如果能夠藉此機會和塞勒姆之門達成更深層的合作的話,殷凝晝就可以將門徒劃入友好範圍,而如果是那樣,東京和京都都表示,他們不介意給盟友提供一點便利。

顯然求知者對“傾城町的幽靈”不是一無所知:“它很特別。”

“如果不夠特別,那我們就只能在別的事情上合作了。”殷凝晝說。

求知者頷首,轉移了話題:“僥倖有所收穫的話,您應該會第一時間知道,那麼那時候我們就恭候您的光臨了。”

不大不小一件事,就這樣在三兩句話裡解決了,這就是為什麼殷凝晝喜歡和懂行情的人說話。

他點點頭,正要轉身向著門外走去,忽然身後又響起了求知者的聲音。

“我想您會對這個訊息感興趣——最近一段時間,這座城市似乎吸引了一些以往很少見的遊客,我從他們身上聞到了鐵和血的氣息。”

鐵和血……殷凝晝意識到求知者在暗示他什麼,而且很確信他能夠理解。

軍方對傾城町感興趣?一年一換的代行者也會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嗎?

紅葉狩回過頭,微笑:“啊,能被少見的遊客喜歡真是太好了。不知道他們喜歡我哪點呢?”

“我恐怕他們也在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求知者說。

也就是說軍方在傾城町找什麼東西……那應該和城市意志或者代行者無關了。殷凝晝回以微笑:

“感謝你的告知。”

“也願您能從追尋知識中獲得平靜。”求知者並不居功自傲,“希望您能對這件事投以更多的關注,看清您們真正的敵人身處何方。”

真正的敵人……殷凝晝微微眯起眼睛,聲線低了下去:

“有什麼區別?”

他不難聽出求知者的暗示——看上去,在門徒們看來,城市意志的敵人並不是白國,而是他現在提到的軍方。

殷凝晝對軍方的瞭解並不多,只知道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意義和過去有所不同,並不是指某個國家的軍隊勢力,而是指諸多執行鐵血政策的軍事城邦的聯合體。

如果說白國匯聚了這個時代絕大部分的政治家,軍方就匯聚了這個時代絕大部分的法、西、斯主義者,而且不同於只是鬆散議會的白國,軍方所象徵的是戰爭機器,一旦這臺戰爭機器徹底運轉起來,恐怕整個人類疆域都會淪陷在戰火之中。

算起來,殷凝晝和軍方只有兩次接觸,但就這短短兩次接觸,就給他留下了足夠深刻的印象。

第二次是離開巫渝前,他和軍方的代行者狹路相逢,在對方對他開槍之前,他先一步扣動了扳機。

第一次,大概是他在小少爺的身體裡睜開眼睛之前。

——他睜眼時所中的劇毒,和軍方代行者常用的毒素一模一樣。

無論是和白國的接觸還是和軍方的接觸,都為殷凝晝增加了死裡逃生的經驗,只不過相比起不擇手段而且不在乎濫殺無辜的殷家,軍方的行動更加隱秘,也更加羚羊掛角,無跡可尋,讓人無法看清他們行動的思路。

成為代行者之後很容易就能接觸到有關白國的資訊,軍方卻更像是一個籠統的代稱,就算殷凝晝想要瞭解自己的敵人,也找不到一個清晰的突破點。

“就如同莬絲子和刀刃。”求知者說。

殷凝晝明白了他的意思。

無論殷家都做了什麼,他們的目的都很清晰,就是儘可能從城市意志身上謀利,哪怕意圖透過干涉城市意志的選擇來控制祝福的流向,他們也只是為了更多的利益,對於城市意志本身,他們始終是懷抱著自以為的善意的,儘管這種善意對神明來說更像是一種侮辱。

某種程度上來說,白國的確不算是城市意志的敵人,他們只是王座前的弄臣,哪怕彼此之間爾虞我詐勾心鬥角,面對國王時依舊會擠出歡笑。

而和白國對立的軍方……更像是在臥榻之側虎視眈眈的侵略者。

弄臣鮮少會刺殺國王,侵略者卻是會吃人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殷凝晝說,“感謝你的教導。”

“願門之主的光輝照耀我等。”求知者說。

……

離開牛郎店後,殷凝晝仍然沉浸在思緒之中,走了一會,才想起來自己現在用的是賬號,不是自己的身體。

“你的身體現在很乖。”東京說。

……殷凝晝對這個說法表示懷疑。

因為他的身體本身存在的問題,殷凝晝現在每次上線之後,就要先從附近抓只什麼小動物過來,把它們的靈魂塞進自己的身體裡。

剛剛他從小巷裡拎了只貓,貓這種動物在傳說中一直是靈性的象徵,因此面對紅葉狩時,被隨手抓來的貓咪表現出了十足的順從,在被抽出靈魂之前,它還在邊蹭殷凝晝的鳥爪,邊發出愜意的呼嚕聲。

等他找到自己的身體,殷凝晝不禁沉吟:“嗯……”

東京說得沒錯,他的身體真的很乖。

青年的黑髮從兜帽下滑落,微微擋在眼前,他卻絲毫沒有察覺,依舊雙腿岔開蹲在牆頭,仔仔細細地舔著自己的手背,隨著腦袋上上下下的動作,他臉側的髮梢一晃一晃,髮梢上暈開的霓虹燈光也碎碎流漾。

很難想象,一個人類到底是怎麼蹲在那麼細的牆頭上還不會掉下去的。

看到殷凝晝的身影出現,正在舔爪子的青年頓時抬起頭,從牆頭一個飛撲,撲到殷凝晝的身上,眯起眼睛,腦袋在他胸前蹭來蹭去,兩隻手一前一後推著殷凝晝,胸腔裡發出“呼嚕”的震動聲。

殷凝晝:“……”不是,朋友,你的手到底在摸哪裡。

這一刻,殷凝晝頓時覺得自己的形象變得油膩猥瑣起來……

好不容易解決了快樂踩奶的貓咪,殷凝晝回到自己的身體裡,剛睜開眼,就看到一隻貓咪從巷口竄出去,背影透露著“沒有小姐姐就愛理不理”的無情氣息。

……怎麼回事,在傾城町連貓都會墮落的嗎。

看看時間不早,殷凝晝也有些疲憊,打算問問東京和京都他今晚在哪裡下榻,忽然,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不遠處的異響。

依稀是幾個男人油腔滑調的嬉笑聲。

“……今晚有地方住嗎?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個寬敞的房間?”

“在哪裡上班?肯定是附近吧,不帶我們去嗎?辦成這一單可以拿很多提成的哦?”

“為什麼不說話?……是想說你不是嗎?別騙人了,這個時間還在歌舞伎町閒逛……”

聲音隔得不太遠,似乎就是旁邊夜總會後面的小巷傳來的。

只聽個開頭,殷凝晝的腳步就停了下來,專注地聽了幾句,沒說什麼,當場轉身,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大步走去。

他沒有放輕腳步,幾個男人很快聽到了動靜,當殷凝晝出現在巷口時,他們已經停下動作,紛紛轉頭看向巷口的影子。

“看什麼?”幾個男人語氣很差,“我們已經談妥了。”

殷凝晝抬起頭,扯出一抹漫不經心的笑。

幾個人還沒能看清來人的臉,就看見影子在燈光下一晃,緊接著腹部傳來彷彿攪動腸子的劇痛,讓人忍不住張開嘴,“哇”地吐出一地沒來得及消化的酒水來。

第一個人捂住腹部,跪倒在一地汙物裡,第二個人揮拳衝過去,卻被對方敏捷地旋身讓過,頓時失去重心,身不由己地向前撲去,接著後頸彷彿被劈斷一般,在倒下之前就徹底陷入昏厥。

第三個人受到了最隆重的款待,用身體親自體會了一把沙包的感覺,而直到他的牙齒混著血沫飛濺出去,他依舊沒能碰到對方哪怕一根手指頭。

只是短短幾秒,三個男人已經悉數倒地不起,最慘的整張臉都扭曲變形,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模樣。

造成這一切的青年站在一旁,擦著拳頭上的血。

他輕飄飄地說:“不好意思,這種事我覺得我不能當沒看見。”

等擦完血,殷凝晝隨手鬆開用來擦血的衣領,衣領的主人頓時重重倒下去,而他的目光已經轉向了小巷深處,對上了一雙幽藍色的眼睛。

“沒事了,我馬上就走。”

那雙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沒有任何反應。

殷凝晝純粹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沒指望對方出來道謝,為了給對方留下離開的時間,他乾脆彎下腰,拖著躺在地上的三個人往外走,打算把他們扔到哪個垃圾桶裡去。

就在這時,艾殷冒出頭來。

“你剛剛在和誰說話?”

殷凝晝正在找最近的垃圾桶:“受害者,我以為這很明顯?”

艾殷有些困惑:“那裡沒有人。”

殷凝晝:“嗯?那我看到的眼睛是機器人的嗎?”

艾殷:“什麼眼睛?”

聽到這裡,殷凝晝終於愣了愣。

“你什麼都沒看到?”他確認了一遍,得到肯定回答後,很快陷入了沉思。

“……是我的問題嗎?”艾殷不確定地問。

殷凝晝:“不,沒什麼,不是你的問題。”

他回過頭,深深地看了幽深的小巷一眼。

據他所知,人類能看到,城市意志卻看不到的,只有一種存在。

——被人類拋棄的,失落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