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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俆伯文

午後忽地就變了天,原本暑氣逼人的太陽被一片烏雲遮了,不大會兒竟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讓人頓覺清爽了不少。

被人惦記上的事伍秉鈞還並不知道,吃過飯後,這會兒正陪著潘正亨在雨中慢慢的踱著;年輕人早已習慣這種經常忽如其來的雨,加上貪涼好玩,行走間並沒有用雨具遮掩,就這麼光著頭仍憑雨水淋著,街上擺攤和閒逛的人們可就沒有這麼好的雅興了,紛紛匆忙的來回奔走,街兩旁店鋪的門沿下則又有不少躲雨的人,正嬉笑著看著街道上慌亂,像是在看一場即興演出的戲。

潘正亨不由的詩興大發,張口長吟道,“啊……”

伍秉鈞連忙要捂耳朵,忽然聽到前面不遠處傳來爭吵聲,於是趕緊的拍了拍潘大少的肩膀,“你慢慢醞釀啊,我去瞧瞧熱鬧,有好玩的回來給你說說。”

“啊……”潘正亨看著興高采烈向前跑的伍秉鈞的背影,很自覺的閉上了嘴,小聲嘟囔道,“還回來給我說說,我自己不會看啊。”接著便追了上去。

爭吵聲是在街邊的一個書畫攤,攤前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鬧的閒人,倆少年仗著年小身輕,在人縫中便擠了進去。

雨到現在下了好一會兒,別家不是很怕雨水的瓜果蔬菜攤鋪都收了起來或支起了蘆蓆,這書畫攤的老闆卻一點也沒收拾,任憑雨水這麼淋著。

湊近了一聽,果然這爭吵是由下雨沒收攤引發的。

“徐泊文,你就是個廢物,這麼多年了,鄉試屢屢不中,做生意幹什麼賠什麼,我怎麼就瞎了眼跟了你這麼個廢物啊。”一個三十幾歲身著褐色葛布衣裙的女人極其傷心的站在攤位前,指著書畫攤的老闆聲淚俱下的控訴著。

“我、我、子曰,不就是幾幅畫嗎,等天晴了我再畫幾幅就是了,何必說的如此惡毒。”那老闆是個三十多歲,生的挺白淨的書生,穿一件洗的發白已經綴了好些補丁的長衫,手裡拿著本書,正極其尷尬的解釋著,看摸樣像是剛才看書入迷,忘了下雨的事了。

“你再畫幾幅?”葛布衣裙女人痛心疾首,“這紙和墨不要錢啊,這衙門的攤位管理費不用交啊,兒子不用吃飯啊,借舅爺的錢不用還啊?”

“算了算了,我對你已經絕望了,你走吧,康兒我自己養著,從此之後咱們夫妻恩斷義絕……”葛布衣裙女子淚流滿面,顫抖著說道。

“六娘,我、我、子曰,大丈夫……子曰……”白淨書生急了,極力想挽回,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就這麼呆呆的站著,任憑越來越密的雨淋著,雨水從頭臉上沖刷下來,滴落在已經溼透的長衫上,狼狽的就像街頭的那條土狗。

這書生伍秉鈞聽說過,叫徐伯文,是附近有名的書呆子,年少時有些才名,十三歲中了秀才,可惜後來他這才情像是被拌著米飯吃了,一連二十年鄉試全都名落孫山,加上父母病亡、家道中落,雖然一手的好書畫,卻賺不來半點營生,空談一堆濟世大道,最終只能靠妻子給大戶人家做僕役補貼家用,為鄰人所不齒。

“潘子,你說我去了嶺北銷洋貨,那的人會不會看我年小算計我啊?”伍秉鈞看著被圍觀群眾指點笑話的俆伯文,忽然想起了什麼,轉身問潘正亨。

“嗯,可能吧,我又沒去過。”潘正亨合起扇子想了想,“不過大批貨物到了某地一般是找當地的牙行,聽商行人說,這牙行可是什麼樣的人都有,誠信經營的不少,坑蒙拐騙的更多。”

“常年走商路的馬幫應該清楚,到時候你可以問問劉一猴。”潘正亨接著說道。

“嗯……”伍秉鈞低頭想了一下,猛地一拍手道,“不過是幾兩銀子的事,請人捉刀買個安心,也算值了。”

……

哀莫大於心死,六娘已然對俆伯文絕望,毅然決然的轉身往回走著,“嫂子。”沒走多遠,忽然一個清秀的少年氣喘吁吁地截住了她,笑容滿面的喊道。

“你是?”六娘一打量,不認識,便強打著精神問道。

“我叫伍秉鈞,是同文行的,我給徐秀才送安家銀子來了。”伍秉鈞笑的很真誠。

“安家銀子?什麼意思?”六娘一皺眉。

“徐秀才要跟我們家去嶺北銷貨,他不讓我給你說,說是給你個驚喜。”說著,伍秉鈞把在潘正亨那搜來的十兩銀子塞進了六娘的手裡。

六娘頓時喜出望外,俆伯文擺攤賣字畫的錢是借的舅爺的,結果盈利沒見著,一場雨連本錢都折了,舅爺那急著催債,還有這個月的嚼谷,有了這十兩銀子,終於可以鬆口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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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死鬼,口風可真緊……”六娘笑罵了一聲小心收好銀子,忽然又眉頭一皺,盯著伍秉鈞疑惑的問道,“他就是一個書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你們可別弄錯了。”

“不會、不會,徐秀才能寫會算,以後給他個賬房先生都不虧。”伍秉鈞笑呵呵的回道。

“那可感情好了,要是能在同文行做賬房先生,可是伯文的福氣了。”六娘也笑了,“你們幾時走啊,我也好給他準備準備。”

“後天一早,到十三行廣場紅毛鬼的夷館前集合。”伍秉鈞又看了一眼不遠處驚喜過望的俆伯文和站在他身邊仔細講著什麼的潘正亨,正色說道。

“好,我替我家伯文應下了,謝謝小先生啦。”六娘臉上掛滿了笑,容光煥發間撫平了額上深深的皺紋,“那我招呼他回家吃飯啦,他清早飯還沒吃呢。”

“您忙著,您忙著。”伍秉鈞連忙點頭。

當六娘挽著俆伯文的胳膊走回來,俆伯文躬身施禮時,伍秉鈞瞧出了他眼中那一抹深深地感激。

……

“老爺,潘壽來了。”正要出大門的李祿忽然又退了回來,一溜小跑的到了李雙英的身邊,壓低了聲音說道。

“嗯?”李雙英眉頭猛皺,“他來做什麼?”

“都給我滾下去,一群丟人現眼的玩意。”他一瞧在廳中躺著的餘空海還在眼巴巴的望著自己,頓時火大,猛地一拍扶手,喝罵道。

餘空海嚇的一哆嗦,連忙手腳並用的滾了出去,廳下站立的那些家養的打手見情況不對,也急忙低著頭跟了出去。

潘壽就跟著二管家走了進來。

“李爺好!”進了廳,潘壽躬身施禮。

“潘大管家啊,潘老爺子最近還好嗎,最近忙瘋了,也沒能抽出時間去看看他老人家。”李雙英稍微往外迎了迎,笑容滿面的說道,“請坐請坐,李祿,把我珍藏的極品大紅袍拿出來,潘管家是茶行的大行家,別的瞧不上。”

“李爺您這是損我,在您這,就算是‘滿天星’我都甘之如飴。”已經入座的潘壽急忙欠了欠身,拱手笑道。

“哈哈哈哈。”李雙英大笑,忽然間笑聲一頓,雙眼緊盯著潘壽問道,“只是不知潘老爺子派大管家過來是有何指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