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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吐露心聲

劉一猴上了年歲,明日還要爬山來回的指揮挑夫,晚上是不能再值夜了,不然肯定會出差錯;要是讓俆伯文值夜的話,他自己被人偷了都醒不了;算來算去,就只能是馬家兄弟和伍秉鈞了。

“我跟你一起守下半夜吧。”伍秉鈞正發愁怎麼分配,就聽到邱七娘輕輕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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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秉鈞頓時喜出望外,不過又偷偷瞥了一眼邱角,見邱角黑著臉並沒有明確反對,這才放下心來。

雖是盛夏,珠璣巷因為位於大庾嶺中,梅嶺之下,山風陣陣,倒是涼爽的很,上半夜沒事,吃了虧的李二也沒回來報復,估計是把伍秉鈞當成能驅使毒蟲的苗裔了。

時過午夜,伍秉鈞和邱七娘坐在院中的貨箱上仰頭望著夜空,許久,邱七娘輕輕說道,“秉鈞,謝謝你昨日替我擋在前面。”

夏夜的梅嶺,千山如黛,萬木濃蔭,山風清澈,涼爽怡人,實在是避暑勝地,比溼悶的廣州城真是舒服太多。

可伍秉鈞還是有些想家了。

他正望著懸掛在西方夜空的月牙兒發呆,驀然間聽到邱七娘低低的耳語,“秉鈞,謝謝你。”

“啊,謝啥?”伍秉鈞猛地在低沉的情緒中醒轉過來,“哦,你說的是那個請關二爺上身的傻佬啊。”

“嘿嘿,我怕你們打他弄髒了手,還是我轟他一槍省事。”伍秉鈞笑著說,“你千萬不要跟我客氣,我都不好意思了。”

“嘻嘻,好吧。”邱七娘展顏一笑,眸中如星光般璀璨。

“哎,我看著你這一路走的好辛苦,還沒過梅嶺,什麼官差啊,水匪啊,山賊啊,混混啊什麼的都碰上了,都說跑江湖難,我怎麼感覺你們經商的比我們跑江湖的還難啊。”她忽然飄到地上,翹起腳尖俏皮的跳著,裙襬飄揚,像一朵盛開的百子蓮,俄而停下腳步,好奇的問道。

“哎,夫子說過,朝廷輕商,世人輕商,所以很多人眼中,商人不過是一塊肥肉,想吃了,就咬一口。”伍秉鈞往身後木箱上一靠,仰面望著星空,嘆息了一聲,悠悠說道。

“那你以後怎麼打算,還做這一行嗎?”

“官老爺賜給我的遊街示眾已經斷了我的功名前程,這一行是我唯一的選擇。”伍秉鈞漆黑的眼睛裡光芒流動,“什麼時候能像潘老爺子那樣成為名震中外的大行商,我就不用擔心再被人打臉了。”

“我相信你一定能超過潘振承。”邱七娘不再跳,輕輕走到伍秉鈞面前,抓著他的手認真的說道。

“嗯。”伍秉鈞被柔若無骨的小手包裹著,一抬眼又看到了伊人曲線妙曼的胸部,鼻血差點不爭氣的流出,慌忙低頭捂住了鼻子,甕聲甕氣的應道,“好,好,一定超過他。”

……

一夜無事,李二並沒有來搗亂,看來是被伍秉鈞驅使蜈蚣的手段嚇著了,都說混混兒欺軟怕硬,看來誠不欺也。

天剛一亮,劉一猴就出門找挑夫去了;在珠璣巷出發跨過梅嶺到安南府的大餘,大約三十裡的山路,騾馬大車上不去,全指著挑夫們肩扛背馱,一腳山路走上去,就得一天,絲毫馬虎不得。

不懂得事伍秉鈞就不參合,交給劉一猴安排後,信步走出了小院。此時晨光尚未驅散街上的薄霧,街道上滿鋪著的鵝卵石沁出涼絲絲的細微水珠,踩將上去,潤潤的、滑滑的;街道兩旁的店鋪也醒了過來,不管是客棧、飯莊,茶葉行還是點心鋪子都紛紛卸下鋪板,開始了一天熱鬧的營生。

伍秉鈞在街道上慢慢踱著,打算走一走透透氣,順便買些早點回去。正走著,前面街角拐彎處,忽地走出一個牽著頭騾子的猥瑣的漢子,騾子上馱著一個包裹的很嚴實的人。

“小兄弟,你也打算過這梅關嗎?”猥瑣漢子瞧見了伍秉鈞,牽起騾子快速跑了過來。

“是啊,請問閣下有何貴幹?”伍秉鈞停下腳步,眯起眼睛問道。

“阿,是這樣。”猥瑣漢子滿臉討要小費的笑容,“這是我兄弟。”他一指騾子上包裹的跟粽子似的人,“他得了嚴重的畏光證,想去京城找名醫,為了安全,希望能跟著貴商隊一段時間。”

“嗯?”伍秉鈞眯起了眼睛。

“這位先生,珠璣巷裡住著那麼多要過梅嶺的貨商,為什麼偏偏挑中了我?”伍秉鈞笑著問道。

“嘿嘿嘿,不是專門挑的,我是見人就問,在這鎮上徘徊了兩天,已經被拒絕了三百六十四次。”猥瑣漢子猥瑣一笑,“小兄弟是不是打算當這三百六十五,好讓我湊夠一年之數啊。”

“這我可得問問了。”伍秉鈞的好奇心被勾了上來,“梅關就在眼前,這梅嶺也稱不上險峻,你們為什麼不自己走過去?並且其他貨商為什麼會清一色的拒絕帶著你們,難不成還有什麼隱情?”

“或者你們私帶了什麼違禁的貨物?”他的聲音冷了下來,“又或者有什麼厲害的仇家在等著你們?”

“沒有、沒有。”猥瑣漢子忙不迭的擺手,“貨商不帶我是因為我長得醜,嫌看著噁心;不敢獨自過梅關,是因為梅關設有稅卡,是要交稅的,你想我們晚上睡覺都是找橋洞,哪有錢交稅。”

伍秉鈞又仔細打量了他一番,見他長的確實是挺噁心的,又看了看那個包裹的嚴嚴實實,象是木偶般呆坐在騾子上的漢子,心裡有了些同情,於是說道,“瞧你說的也挺真切的,那我也不當那一年之數了,跟著我走,不要給我惹事,等過了梅嶺,咱們就各走各的吧。”

“埃!謝謝您了小兄弟,小兄弟您肯定能發大財。”猥瑣漢子面露感激之色,深深鞠了一個躬。

買了早點回到小院,劉一猴也剛回來,挑夫都找好了,不過都在讓媳婦準備午時的飯菜——貨物上肩就是一天,午飯只能在山中湊合;眾人吃過早點,劉一猴又租來幾匹馬,挑夫們就到了。

挑夫們一律是赤裸著上身,肩頭一律兩寸厚的老繭,下著玄色的麻布褲子,腰間掛個鼓囊囊的布兜,赤腳穿一雙草鞋,拎著根油汪汪保養極好的竹扁擔,很有秩序的站在了小院的門口。

伍秉鈞看了一會兒,不用問劉一猴也能猜到這些挑夫是一個組織的,並且這珠璣巷裡像這樣的挑夫組織應該還有不少——昨天剛到珠璣巷的時候,藉著夕陽的餘光看到的從嶺上走來的,涇渭分明的兩列挑夫,他們的裝束跟眼前的這些人都不一樣。

“看來這也是一個暗藏油水的行當啊。”伍秉鈞暗自記下。

挑夫挑貨上山,就跟抱著媳婦上床一樣,早已輕車熟路,沒有什麼可以多說的;伍秉鈞只需要騎在馬上,看著不讓個別心術多的連人帶貨莫名消失了就行。

自珠璣巷沿著驛道向北行五里左右,才真正到達梅嶺山下,沿山勢拾階而上,在峰頂正中處有一關樓,便是梅關,梅關虎踞於兩峰夾峙間,易守難攻,如同一道城門將廣東、江西隔了開來。

被隔開的還有來往的商旅行人。

挑夫們挑著貨在關前排起了一溜長隊,等著關卡裡的關差老爺們挨個檢查。伍秉鈞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在交稅的時候,偷偷塞了張十兩的銀票進去……

這梅關,伍秉鈞以及挑夫們便過得格外的順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