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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木立鬥世

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恍然凝視了幾百個春秋,伍秉鈞心頭流淌著的只是這一句。

“哎,呆子,讓讓,你擋我道了。”紫裙子姑娘讓他看的有些羞了,淺然一笑道。

“哎哎,您請,您請。”伍秉鈞聽到小姑娘清泉一樣的聲音,方才如夢初醒,又聽到身邊傳來兩聲用手捂著嘴的悶笑,臉立馬就紅了,往斜後方後緊撤了幾步,低下頭訕訕的說道。

“噗。”看到伍秉鈞窘迫的樣子,小姑娘低頭掩唇而笑,稍停了一會兒,擔心傷了伍秉鈞的面子,於是抬起頭笑吟吟的問道,“請問,同文行是在這裡嗎?”

“在在。”伍秉鈞終於反應了過來,紅著臉指著同文街說道,“順著這條街往下走,見到最氣派的店面就是,我爹就在那裡做賬房先生”

“爹。”小姑娘,轉身喊了一聲。

伍秉鈞兄弟這才注意到船艙裡盤腿坐著一位滿臉風霜痕跡的中年人,他輕輕一笑,眉眼間的皺紋宛如刀劈斧砍。

“好、好,多謝小兄弟了。”雖然在笑,話音中自有一股金屬之氣。

“你是?”伍秉鈞觸碰到男人如刀的目光,心中驀然一驚,不由的有些戒備。

“哈哈哈哈,小友不要緊張,我只是一個遊方郎中。”中年男人見伍秉鈞眼神已變的有些警惕,笑著把放倒在身旁的布幡豎了起來,迎風招展中,可以看到上面寫著‘杏林聖手,華佗在世’八個大字。

“幾年前我曾給潘老爺子看過病,估摸著這幾日他的陳疾還會發作,所以還打算給他醫上一醫,順道收一下陳年的診金。”

“嗯嗯。”見人家竟然這麼坦誠,伍秉鈞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又後撤了幾步做了個‘請’的動作。

紫衣小姑娘對很尷尬的伍秉鈞笑了笑,攙扶著老爹跳上碼頭,持起布幡,不緊不慢的朝同文街走去。

“哥,咱走吧,這裡好像沒咱什麼事了。”目送紫衣小姑娘離開後,阿浩用手捅了捅還在發呆的伍秉鈞。

“哎,走,去書院。”伍秉鈞長嘆一聲,“夫子他老婆的,我終於明白什麼叫書到用時方恨少了;關鍵時候那麼多好詩一句也說不出口,真是夫子他老婆的了。”

“哥,話說我們逃課都兩天了,夫子會把手心打腫的。”阿浩一聽要去書院,立刻把手藏了起來,懦懦的嘟囔道。

“就是把小雞雞打腫也得去。”伍秉鈞雄赳赳氣昂昂的回答,大有視死如歸的架勢。

……

入夜,星空似水,薄霧輕繞,除去排列在珠江岸邊彩燈繚繞的花船長廊還有幾聲絲竹輕響,偌大的廣州城西郊早已沉浸在睡夢中。

十三行商館周圍鱗次櫛比的店鋪全都上了厚厚的木板,街道上漆黑寂靜,只有更加黑暗的角落裡,三五個形容猥瑣的黑衣人在跟幾個持著燈籠的巡街衙役商討今晚收益的分成問題;都是些正經生意人,並不值得浪費時間去關注。

“爹,潘總商就這麼放棄了嗎?我們費了那麼多功夫才見到他。”夜色下,紫衣小姑娘在房頂行走著,有風吹起裙角,好像一朵搖曳的牽牛花;她輕聲向身邊的中年人問道。

“功夫倒也不算白費,陳年的診金總算收到了,只是沒了文財神,今後行事只怕越來越難了。”中年人的腳步比貓還輕,悄無聲息的踏著磚瓦急行,他沉吟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說道。

“潘振承太老了,這麼多年的豪奢已經磨滅了他的意志,來的時候龍頭就已經料到他會提到退出,只是真聽他說出了那句話,心中還是有些涼意。”

“潘老的嫡孫潘正亨怎麼樣,能培養他當財神嗎?”紫衣小姑娘想了一下,眨著大眼睛問。

“洪家的意志不是血緣繼承的,關係到無數兄弟的性命,馬虎不得。”中年人搖頭道。

父女倆不再說話,腳下加快了速度,很快便融入黑暗,向著西郊更西的雜居區掠去。

……

“嘶……夫子他老婆的,下手可真黑啊。”黑漆漆的小院裡,伍秉鈞蹲坐在梧桐下,舉著兩隻豔若桃花的手掌仔細瞧了瞧,呲牙咧嘴的嘟囔著,然後迅速插進腳前盆中的涼水裡。

大哥要準備趕考,這些日子一直在書院苦讀,老爹散工一回家就佔了大哥的房,晚飯也沒出來吃,娘抱著四弟早就睡了,阿浩逃課的罪責全落在了他這個兄長身上,沒心沒肺的這會兒睡的比豬還香,只有他還在冷敷著手抱怨。

“本來想著再多學些詩經楚辭充充門面,好嗎,一整天全聽夫子叨叨克己復禮了,哎呀,這頓打算是白挨了……”他正發著牢騷,一抬頭,見大哥房間那盞如豆的油燈還燃著,把老爹靜坐沉思的背影投放了出來,濃厚的影子印在窗戶紙上很像一筆大寫的‘囚’字,一動也不動,“咦,怎麼感覺老爹今天有點不對勁啊。”

“下午從商行回來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想問問他代銷洋貨的事,也是莫名其妙答非所問。”伍秉鈞這才在挨了打的悲慘情緒中拐過彎來,“難不成又受了洋人的難為了?”

“嗯,我得去問清楚”他心中已經確定了某種結論,很是擔心的站了起來,“洋貨都給他們代銷了,還想怎麼著。”

正要去找老爹,大門口忽然‘邦邦邦’的響起了清脆的敲門聲,伍秉鈞一愣,想不出都到了這個時辰了,誰還會有閒心串門。

剛要邁步,一直在房裡裝雕塑的伍國瑩忽地就衝了出來,幾步就衝到了大門前。

“明大復心一。”他沙啞著喉嚨低聲喝道。

“兄弟皆姓洪。”木門外低沉的聲音帶著一股金鐵之氣。

“咳,”沉寂多年的切口終於甦醒,伍國瑩緊張的嗓子有些發癢,“木……木立鬥世。”

“道義永存!”門外單人輕聲,卻又像有金鼓齊鳴。

“請問是邱角大哥嗎?”伍國瑩聲音有些顫抖,“上午在同文行見了你一面,想著你定會來找我,一直在等著您呢,裡面請,裡面請。”他邊說著,邊開門把外面的人讓進來,

“嗯,白日人雜,害怕給你添麻煩。”遊方郎中打扮的中年人佝僂著腰身走了進來,輕笑著解釋道。

紫裙子姑娘持著布幡緊跟在他身後,左右看了看展顏一笑,正準備迎過來幫忙招呼客人的伍秉鈞於是又很不爭氣的呆住了。

“這是令郎?”邱角注意到了伍秉鈞,笑著輕聲問伍國瑩。

“是,是。”伍國瑩有點尷尬,“生他的時候不是很有經驗,可能核桃吃的少了,不用管他,咱們到屋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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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角輕輕一笑,側身對女兒說道,“七娘,跟小夥子在院裡玩一會兒吧,我跟你伍叔叔敘敘舊。”

“我叫邱七娘,你呢?”女孩蹦跳過來,伸手在伍秉鈞眼前晃了晃,聲音清麗如鶯囀。

“我、我叫伍秉鈞。”伍秉鈞的臉頓時有些紅了,侷促道,“你、你口渴嗎?我去端水給你。”

“不用麻煩啦。”邱七娘對這個可愛的小男孩擺了擺手,笑著說道,“找個不擾人清夢的地方玩一會兒吧,大人們說話總是很囉嗦。”

“嗯嗯。”伍秉鈞回頭瞧了一眼老爹鄭重鎖上的房門和依然鼾聲陣陣的母親和阿浩的房間,連連點頭,指著院中的梧桐樹小聲說道,“去上面吧,那裡有我的專屬營地。”

七娘靜靜的看著他。

伍秉鈞臉又一紅,跑到樹後把繩梯弄了下來,衝七娘點點頭,自己先爬了上去。

濃密的樹冠中,幾根粗大的樹枝上胡亂搭了幾塊木板,清涼的星光在層疊繁厚枝葉的空隙露了下來,邱七娘爬上來時,依稀可以看到伍秉鈞抱著膝蓋蜷縮成一團的身影。

“你一直跟著你父親四處行醫嗎?”出醜出多了,伍秉鈞倒是淡定了不少,找著話問道。

“是啊,從我記事起,就一直跟著我老爹行走在不同的街道上。”七娘坐到了一根粗大的樹枝上,搖晃著小腿笑了笑,只是這笑容在伍秉鈞看來像是飽含著無數的蒼涼。

“呀……你還沒纏腳啊?”星光下,伍秉鈞忽然看到了飄搖裙角下那一對渾然天成的盈盈秀足,腦中一下就想起了鄰家大妞步履蹣跚的尖腳,不知哪根神經一抽搐,腦殘的脫口而出。

伍秉鈞後悔的只想抽自己大嘴巴。

“纏了腳我就走不動了。”七娘的腿不晃了,沉寂了片刻,扭過頭嫣然一笑。

“被栓住了,我會死的。”

“那我跟著你好不好,你走不動的時候我背你,我很有力氣,可以揹著你走很久。”伍秉鈞忽然感覺有些心痛,漲紅了臉,直起腰半跪在木板上發出了小男孩的承諾。

“嗯……好啊。”七娘歪著頭想了一下,在樹枝上跳了下來,沿著木板走到伍秉鈞身前,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腦袋,“不過我走的很快呢。”

“我肯定能追上,嘿嘿嘿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