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明二十七年五月一日，西荒癸虎部，金都石虎宮。
“小鸞，我哪一天才會有個家？”楚天遙望著默默熟睡的小鸞，輕聲地問。
失去所有記憶的小鸞，每天開心得與普通十三四歲少女並無二致，純真可愛的臉上永遠掛著笑容，哪怕傷口很痛，她總是很懂事地忍著。她的玉佩黯淡無光，彷彿是一塊塵封幾十年的舊石頭。天遙不曾知道昔日身為帝女的小鸞是何風光模樣，亦無從得知她沉睡四十年後醒來的感受。這個少女通透如琉璃，好似一眼能看明白，卻真沒有人知道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天遙靜靜看著她，離寅時僅有半刻鐘，他竟並未心煩意亂，反而如平湖倒影般，一水寂寂無漣漪。
“鼉鼓地動山河搖，旌旗招展比日高。英雄雲中望蓬萊，孑然身胯馬與刀。不見舊人水蕭蕭，雨雪風霜又一朝。待到風將景共暖，朕與將軍解戰袍！”鍾先生念罷了定場詩，醒木一拍，滿座拊掌喝彩，錢幣錠子稀里嘩啦丟向雲不離的銅鈸鑼裡，晚蘿茶樓又喧鬧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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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先生故事裡的英雄們總是仗劍天涯，到處鋤強扶弱，或是挽救天下於危難之間。
“不離姐姐，為什麼定場詩裡總是朕與將軍解戰袍？帝君替將軍脫衣服幹嘛？”七八歲的天遙眨巴著眼睛，跟在穿粗布麻衣的雲不離身後問。
雲不離總是不耐煩地推開他，說：“去去去去，誰愛脫誰脫，別耽誤我收銀子！”
天遙想到這裡，情不自禁地抿嘴笑了一下。
小鸞的屋裡僅點著一盞微茫的馬油燈，昏暗到只夠看清楚輪廓。
“哥哥，你笑什麼呀？”小鸞伸出蔥白圓潤的小手扯扯天遙的衣襟，好奇地問。
天遙發現小鸞醒來，想到可能是自己叨擾了小鸞，正尋思著道歉時，小鸞笑盈盈地催促：“哥哥，你說給小鸞聽嘛！”
“我想起以前……”天遙停頓了一下，突然熱淚湧上眼眶，他強忍著哽咽，才說下去：“我們住的地方，那裡有一個晚蘿茶樓，有位姓鍾的說書先生，他有個女兒叫雲不離，是他在茶樓門口撿來的孤兒。每逢下學，我就牽著你一起去那裡聽書，直到孃親派家丁尋我們回去吃完飯。”
“哥哥，你怎麼哭了？”小鸞努力坐起來，伸手擦乾淨他眼角的淚。
天遙不由自主地抱著小鸞，自言自語地問：“我是不是很懦弱？是不是很沒用！好好的家，都被毀了，那麼多人流離失所，都怪我。”
“哥哥，為什麼怪你呀？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啊！”小鸞輕輕拍著楚天遙的背，像哄孩子那樣輕聲說。在這一瞬間，他彷彿有種回到了孃親懷抱的錯覺。
楚天遙將頭埋在小鸞稚嫩的肩膀片刻，須臾之間，物換星移，人間流雲飛月掠過心頭，一股氣自胸腔生髮，熱血湧動。
“你不是沒用，是不敢。”
“如果你要保護你想保護的人，你就這麼躲只會害死他們。”
荼王的話迴盪在他耳畔，一層又一層，一遍又一遍。
他突然抬起了頭，扶著小鸞定定地看著她，鄭重其事地囑咐：“等一下無論發生任何事，你都不要害怕，哥哥會保護你。”
“嗯！”小鸞雖然很認真地點頭答應，但似乎覺得楚天遙有點不對勁，還是追問下去：“哥哥你要做什麼嗎？”
“做保護你的事！如果害怕了，就握緊你的玉佩，那是爹孃留給你的遺物，它會給你力量。”楚天遙把那枚黯淡的玉佩塞進她的掌心，讓她握緊。
“哥哥……”小鸞攥著玉佩，用小到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喚了一句。
冥冥之中，遠在鵲山的人，突然從夢中驚醒，恍如聽到有人在喚“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