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人相見的時候應該儘量熱情相待,也許什麼時候又會再分離,也許會無法再見。”--川端康成
時間如白馬,鐵蹄在不經意間便踏碎一切遙遠的苦痛和憧憬。無論曾經是如何的狂喜或者悲傷,終究都會化為時間流裡的一場夢。
新的一天開始,保護區內的人們和以往一樣生活著,一切看起來都平和而溫柔。如果不是周圍這巨大的高牆屹立在眼前,白修差點就以為發生過的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個夢,一個殘酷的夢。
白修走出穹頂的大門,用力地呼吸了一下並伸了個懶腰,然後自言自語道:“還有兩天。”
白修穿著便服走上街道,向四周的人們互道早安。雖然白修幾乎都不認識大家,但是路過的人們都以無比親切的口吻向白修問好。
“早,中尉,昨天睡得還好嗎?”
“白修中尉,早安啊。”
白修點點頭,道了句早安。他穿過人群來到早點鋪前,熱騰騰的香氣瀰漫在寒冷的空氣中,白修深嗅了一下,鼻腔裡充滿了暖意。
“哎?白修,你也來這家買啊。”一聲熟悉的呼喚從身旁傳來。
白修側過頭,看見一個戴著毛線帽和黑口罩的男人看著自己,手裡還拎了滿滿一袋熱乎乎的早點。帽子和口罩將他的頭髮和臉包得嚴嚴實實的,不聽聲音,白修一時半會兒還真認不出他來。
白修嘴角一抽:“蛇爺你這是……”
蛇夫“噓”了一聲,四下瞟了瞟,然後湊到白修耳邊壓低聲音說:“我不大喜歡出風頭。”
白修心說你丫這樣明顯是欲蓋彌彰好嗎!
“我這幾天都在這裡買早餐,之前沒有看見過你。”蛇夫說。
白修應了一聲:“嗯,是林姐說這家早點好吃,讓我給她和喬拉帶的。”
“喬拉人呢?”蛇夫四下望了望。
“還在床上呼呼睡呢,”白修看著熱騰騰的早點自顧自地說,“她平常喜歡吃冷的東西,對胃不好,給她買點熱食吃……”
“咦?”白修用餘光瞟了一眼蛇夫手上的袋子,“你一個人吃這麼多?”
“你說這個?”蛇夫拎起手袋看了看,“哦,兔子比我還能吃,我還怕不夠呢。”
蛇夫把目光落到了白修的手上:“哎?不上說你和喬拉訂……訂婚了嗎,戒指呢?沒看你戴啊。”
白修從高領毛衣的領子裡拎出一根項鍊,鏈子下墜著那枚戒指。白修捏起戒指說:“喬拉戴在脖子上了,我覺得光我一個人戴手上怪彆扭,就也把它當項鍊墜了。”
蛇夫仔細看了看戒指,問道:“我說,喬拉收到戒指的時候……是什麼反應?”
“這個不好說啊……”白修耳根一熱,將戒指重新放回了毛衣內,“反正很高興就是了。”
蛇夫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從袋子裡拿出一個熱乎酥軟的甜甜圈,狠狠咬了一口。
“Myrosemary,灼傷我心,像燃燒著的寒冰,抽空,剝離……”
回穹頂的路上,蛇夫在白修旁邊哼著曲兒。
哼著哼著,白修突然問蛇夫:“你這首歌寫完了嗎?”
“還沒有。總覺得還差了一點,結尾的地方我改了好幾次都不滿意。”蛇夫一臉無奈地聳了聳肩。
“每次想起你的這首歌,我就會想起上校和深夜……”白修抿了抿嘴,“這歌感覺就像是為他們量身定製的。”
蛇夫深吸一口氣,說:“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寫不出結尾啊。”
微冷的空氣刺激著蛇夫的鼻腔。
“寫完了,記得一定要唱給我們聽。”白修說。
“我會寫完它的,但是……你們能不能聽見就是個問題了。”蛇夫說著又哼了幾句,“還有不到兩天,決戰就要打響了。戰爭結束後如果你我再見面時都還活著,我再把這首歌唱完給你聽。”
白修拍了拍蛇夫的肩膀:“我等著。”
回到自己的房間,白修放下早點,然後開啟聯絡器,聯絡上喬拉以後,聯絡器投影出了攝像頭拍到的實時畫面。
“睡醒了沒?懶貓。”白修從袋子裡拿出一個熱烘烘的蛋撻叼在嘴裡,“再不來吃早點我可就要全吃完咯。”
只見喬拉睡眼惺忪地頂著一頭亂髮從床上坐起,睡衣那寬鬆的圓領斜著耷拉在她身上,露出了鎖骨和半邊肩膀,銀色的細鏈子掛在她的脖頸上,戒指墜在她胸前。喬拉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早上好……”
“趕快洗漱了,然後和林姐一起過來吃早餐。”白修拎著那一袋子早餐在聯絡器的攝像頭前晃了晃。
喬拉眯著眼點點頭,然後伸手關掉了聯絡器。
白修拿起聯絡器戴在耳邊,然後檢視了一下最近的通知。白修用手在空中一滑,就在這時突然跳出了一條新通知。
“今天下午兩點,赤帝全員著全套制服、佩戴武器在訓練場集合。”白修按著通知念了一遍,然後咬了一口蛋撻。
“下午兩點,還早。”白修看了看時間,“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總覺得時間流動得特別快。”
白修望向窗戶外,晨光灑在街道上。光線透過白修窗邊淡藍色的窗簾照進屋內,纖細的灰塵安靜地漂浮在光中。
秒針指向“12”的那一瞬間,時針“咔噠”一響,毫不猶豫地轉向了“2”。訓練場裡,赤帝全員站成一排,黑色的風衣背後鮮紅的“赤帝”二字格外奪目。
“近日過得如何?”蘇九生背著手站在眾人面前。
蘇九生掃視了一遍眼前的隊員們:“看你們的精神狀態,都很不錯。”
“珍惜這段時光嗎?”蘇九生來回踱了幾步,“你們應該比其他人更明白這幾天的安穩生活是多麼來之不易。”
赤帝隊員們沒有人說話,訓練場內一片沉寂。
蘇九生臉色一沉:“還有不到三十六小時,我們就要奔赴最後的戰場。”
“我希望你們沒有忘記你們戰士的身份,”蘇九生說,“鮮血四濺的場面、血液的腥臭味、堆成山的屍體,希望你們不會對它們感到陌生。”
“白修。”
聽見蘇九生叫自己,白修條件反射地應到:“到!”
“尖刀刺進心臟裡,是什麼感覺?”
白修一愣,沒說出話。
“或者說,失去同伴的感覺是什麼樣的?”
白修的瞳孔猛地一擴,他的腦海裡浮現出那個塗滿鮮血的房間和那顆擱在地上的頭顱,他的身體一顫。
“痛。除了痛,沒有別的感覺。”蘇九生看著白修,轉眼望向其他隊員。
“我們曾失去過親人、戰友、同伴,還有……愛人。”說到這,蘇九生的聲音微微顫抖了一瞬間,“正因為我們瞭解這些痛苦,所以我們才更明白這場戰爭的意義。”
“這幾天,我們放下了戰士的身份生活在保護區內,我們所經歷的一切是多麼珍貴,我想你們其中有人比我理解得更深刻。”蘇九生看著眾人,“我很不願意說出這種話,但是我不得不說,這最後的一戰,我們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蘇九生深呼吸了一下,接著說:“三十六小時後,或許你們之中有人已經拿到了情報,又或許你們之中已經有人戰死在沙場。”
訓練場內還是一片寂靜,赤帝的每個人都能聽見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
“這就是戰場,如果你們不想失去彼此、失去戰友,不想再失去更多,那就拼盡你們的全力去戰勝你的對手!去活下來!”蘇九生渾身顫慄了一下。
“我希望今晚不會是我們所享受的最後一個所有人都還在的夜晚。”說完,蘇九生背過身去,“雖然作為戰士和你們的隊長,我不應該說出這種話……”
“我懇請你們!”蘇九生背對著隊員們,沒有人看見他的表情,“你們一定要活下來!赤帝一個都不能少!”
突然,一陣整齊洪亮的軍靴踏地的聲音在蘇九生背後響起,聲音迴響在訓練場裡。
蘇九生閃著淚光側身望去,只見赤帝隊員們威嚴地跨立著,他們閉上眼,右手握拳有力地置於心前。
“我等以赤色之名起誓!”赤帝隊員們齊聲用力念道,“我等願祭出最後一滴鮮血,換世間再無沙場!”
這段話字字雄渾有力,猶如雄獅的怒吼般響徹訓練場,生生將蘇九生的耳膜撕開,直達靈魂深處,掀起一陣洶湧澎湃的浪潮,不斷在心房裡迸發、碰撞。
蘇九生愣在原地,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上校,放心吧,”白修堅定地看著蘇九生,“我們會活下來的。”
蘇九生向隊員們望去,每個隊員都面帶笑容,他們用力挺直自己的脊樑,雙眸中閃出動人的光芒。
不知不覺中,每個人都已經成為無比優秀的戰士了。
蘇九生心裡一暖,露出了笑容:
“接下來做完體檢和取樣後,再把武器交到龍葵那裡做最後的檢查,之後自由活動。全員解散!”
“明白!”
這天夜裡,白修躺在床上看著床邊的鬧鐘指標“噠噠”地轉動著,他將雙手枕在腦後,抬眼透過藍色的紗簾向窗外看去。
月輝灑落在保護區的上空,彷彿正將溫柔的搖籃曲吹入每個睡著的人的夢鄉中。白修用手撩開紗簾,讓光線照在自己的眼中。白修瞟了一眼聯絡器,他本以為喬拉會聯絡自己,但是聯絡器一直安靜地躺在枕邊。
有太多需要回憶的畫面了,一時半會不知道從何想起。白修摸了摸掛在脖子上的戒指,他坐起身,走下床來到窗前,這座安靜的保護區帶給了自己太多寶貴的回憶,他在這裡戰鬥過,在這裡悲傷過,也在這裡歡笑過。
我幾乎忘記了災難爆發之前的世界了,白修想著。
絕望,背叛和掙扎。白修舔了舔嘴唇,他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太多。當人們還在提及“死亡城”這個名字的時候,白修就已經失去了一切,被這突如其來的災難奪走的親人、被病毒吞噬的記憶,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無比信賴的同伴,像一隻孤獨且受傷的野獸遊走在死亡的邊緣,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在他人的控制下毫無目的地苟延。
看著眼前的一切,白修無時無刻不覺得陌生,曾經有多少個夜晚他不能入眠,又有多少個瞬間他幾乎放棄,而如今他站在這裡,窗外是安靜而安全的城市,自己擁有著強大的力量,甚至足夠去保護他人。
十幾個小時後,他將作為戰士中的一份子站在殘酷的戰場上,為了全人類作戰。
白修默默穿好制服,披上風衣,將兩把刀佩在腰間,輕輕開門下樓,走出了穹頂。夜晚的空氣十分寒冷,晚風輕輕越過高牆,從上而下掠過這片建立在廢墟之上的城市中,吹動了白修的頭髮。白修慢慢地吸了一口氣,空氣那清新微苦的味道緩緩流過白修的鼻腔,這是這座保護區的味道,是希望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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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修將“修羅”開啟,然後縱身一躍跳到了高牆之上,牆外的一片荒涼反而讓白修感到了一種真實感。高牆上的風呼嘯而過,將白修身上的風衣吹得獵獵作響,他背後那鮮紅的“赤帝”二字有力地擺動著,像一面旗幟。
“修,你來了。”
白修微微一笑:“你果然在這裡。”
喬拉背對著白修,她背著手,銀色的長髮在風中擺動著,透過月光看顯得更加漂亮。喬拉穿著和白修約會時的那條酒紅色裙子,裙襬在風中翩翩搖曳。
“其實我不喜歡月光,它那麼冰涼。”喬拉搖了搖頭,“我只是習慣了在無法入眠的時候和月亮互相傾訴。”
“你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嗎?我說,你的目光溫柔了我。”喬拉依舊背對著白修,“其實,除了溫柔,我還在你的眼中看見了別的東西,那就是膽怯。修,你和我不一樣,即便失去了一切,你仍然能夠活下去,因為你懂得恐懼。”
“而我,在遇見你之前,我沒有任何懼怕。我已經連去失去的權力都沒有了,所以我敢一個人進入死亡城、一個人來找你。當時的我不懼怕死亡,死亡對我而言是一種解脫,死亡可以讓我忘記我的夢魘。”
喬拉說著突然停了下來,她用手撫了撫裙子,接著說:“可是修,你讓我重新明白了恐懼是什麼感覺,這種感覺比折磨著我的夢魘更令我不安。”
白修站在喬拉身後,他沒有說話。
“時間是溫柔而體貼的,無論怎樣的悲傷,也終有一日會被時間治癒。”喬拉看著高牆外那廣闊如同海洋的廢墟,“可時間卻又是這世間最殘忍的不是嗎?無論是怎樣刻骨銘心的感情,也會被時間吞噬直到被徹底遺忘。”
喬拉回過頭看著白修的時候,她的眼裡閃著淚光。
“修,你會忘了我嗎?如果我在這場戰爭中永遠離開了你,你會忘了我嗎?我呢?如果你離我而去,我會忘了你嗎?”喬拉忍著淚笑了笑,“會嗎?”
白修脫下風衣,走上前將它披在了喬拉的肩頭,然後他緊緊抱住了喬拉,沒有說出一個字。
“我再也不強大了,不像以前的我,可以拿自己毫無價值的、冰冷的生命做賭注。”喬拉依偎在白修懷中,她本想笑一笑,可是淚水卻止不住地從她的眼眶中往下淌,“現在的我不再是一無所有了,我開始珍惜我自己。每當我想起時間正在流逝,我就感到害怕。”
“如果我們只是這保護區裡兩個平凡的倖存者該多好……”喬拉緊緊抓住白修的衣服。
夜晚的寒風有些刺骨,白修替喬拉扯緊了風衣。
“不是我改變了你,是你改變了我。是你教會了我如何再次信任別人,如何再次和同伴並肩作戰。”白修輕輕揉了揉喬拉的頭,“喬拉,我之所以選擇站在這裡,是因為我想保護你,我想強大到可以保護我所珍惜的一切。我曾經因為自己的弱小而失去了太多,我不願,也不能再失去了。”
白修抬起喬拉的下巴,將自己的額頭輕輕觸碰到喬拉的額頭,白修注視著喬拉的雙眼說:“你不會再失去任何東西了,我保證,我會保護好自己。所以你也要答應我,一定要好好保護你自己,不要留我一個人在這世界上。”
喬拉使勁點了點頭,白修閉上眼吻了她一下,擁她入懷。
“等戰爭結束,你會是最美最幸福的新娘。”
“還沒睡?”蛇夫從床上坐了起來,看著面前的聯絡器投射出來的天兔的全息投影。
“說的就好像你能睡得著一樣。”天兔嘁了一聲,向上扯了扯被子,把嘴唇埋進了被子裡。
“看來我們都對上校撒謊了,”蛇夫笑了一下,“都裝作很勇敢。”
“喂,你也怕嗎?”天兔問,“我還以為你這種神經大條的傢伙不會怕呢。”
蛇夫看著天兔:“怎麼會不怕呢……本就不存在一定會勝利的戰鬥。”
“臭蛇,記得我們仨剛剛進入馭星戰隊的時候嗎?”天兔撩了一下她的劉海,因為沒有扎緞帶,她的短髮正隨意地披散著,“我爹和我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把我送上軍機,結果飛了老半天,姐姐我一下機看見的第一個人居然是你。”
“喔,好像還跟你撞了個滿懷來著。”蛇夫撓了撓頭,“沒辦法,我比你先到嘛,當時趕著去參加訓練。”
天兔突然笑了一下,好像回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
“哎,你記不記得我們仨在休假的時候染了頭髮回部隊後上校的表情?”天兔用指尖繞起一卷頭髮,慢慢捻著,“上校都氣炸了好嗎哈哈哈哈……”
“還不是你非要拉著我和獵戶去染,還非讓我染成這麼紅的顏色。”蛇夫現在也沒有綁頭巾,他散亂著一頭火紅的長髮。
“因為我覺得你這麼長的頭髮,不染鮮豔一點啊,可惜了。”天兔略帶挑逗地說。
天兔笑了笑,然後她的目光忽然暗了下來。
“臭蛇,你是孤兒對吧?不知道自己的父母親人是誰對吧?”
蛇夫點了點頭。
“奇怪,我居然會羨慕你……”天兔把枕頭抱在懷裡,整個人縮排被子裡,“我呢,現在已經無親無故了啊,我的父母在病毒爆發後不久就被感染了,我連他們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我知道的。”蛇夫溫柔地看著天兔。
天兔的短髮散亂在她眼前遮住了她的雙眼,她笑了一下,然後說:“所以呢,我不害怕,能為大家死掉是我的光榮。”
“兔子……”蛇夫瞳孔一擴。
“吶,臭蛇。”兩行細細的淚水閃著光從被劉海遮住的地方流下,滑過天兔的臉頰,一滴滴淚珠在月光的照耀下如同冰晶,順著下巴墜落在被子上暈染開,“如果我死了,我是說如果…………會有人為我哭嗎?”
“死兔子,別說傻話!”蛇夫湊近了攝像頭,“聽著,你會活著,你會被作為英雄銘記下來。”
蛇夫頓了一下,說:“你不能死,我不同意。你欺負了我這麼久,可別想賴賬。”
天兔微微張著嘴愣了一下,她的雙眼仍然藏在劉海後。天兔用被單拭了一下臉頰上的淚痕,然後露出了笑容。
“真是的,搞得就像是我在這裡立死亡flag一樣。”天兔撩起劉海,露出了她漂亮的眼睛,她直視著蛇夫的雙眼,“放心吧,姐姐我不會死的,還沒捶夠你呢。”
“嗯,”蛇夫點了點頭,“下次可以再用力一點。”
“明天就要出發了,到時候你可別哭鼻子啊。”天兔挑釁地一笑。
“就怕紅了眼的是兔子。”蛇夫挑了挑眉毛。
望著身邊屬於喬拉的那張空蕩蕩的床,林婭笑了一下,她握緊了手中的相框。
“老師,”林婭閉上眼,“學生定不辜負你的期望。”
相框裡,馮青和林婭的父母站在一起,而他們身前站著的是還年幼的林婭,林婭當時扎著小辮,表情有些羞澀。馮青和林婭的父親是生死摯友,林婭在生物學方面的天賦從小就被馮青發掘了出來。林婭的母親餘柳婧曾經笑著說林婭是有兩個“父親”的孩子。馮青無妻無子,他將全部心血都花在了林婭身上。
林婭靠在床邊,側過頭看著窗臺上靜謐的月光。
“父親,母親,”林婭閉上眼將相框擁入懷中,“女兒沒有讓你們失望吧?”
張肅仇站在訓練場中央,他沒有開燈,金色的雙眼在黑暗中閃爍著。
“兵家,刃。”話音剛落,張肅仇的骨爪內的骨骼開始凸起,慢慢長成了一柄骨刀。
“‘甲冑’一直處於開啟狀態,要是它有個開關就好了。”張肅仇苦笑一聲,揮了揮骨刀,“再這樣下去,我的身體很快就會被自己的基因吞噬掉的。”
“骨質還是不受我控制,自己在緩慢合成著,不斷蔓延。”張肅仇將刀插入地板,看了看自己被骨爪包裹起來的手,嘆了口氣,“畢竟我是沒有經過基因改造的感染者,能活下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可兒,你能看見爸爸嗎?爸爸應該很快就能去見你和媽媽了。”張肅仇笑了笑,環顧了一下訓練場,“反正遲早都是一死,不如再練習一下。”
“戰爭結束,這裡就沒用了吧?”張肅仇閉上眼。
兩分鍾後,張肅仇赤裸著上身、渾身汗涔涔地走出了訓練場,他回頭最後看了一眼場內,然後關上了門。
訓練場內生長出無數骨刺,細長尖銳的爪痕密密麻麻地刻在牆壁和地面上,幾乎要將視野範圍內的每一處都撕扯開。
獵戶走開啟倉門,走到雙子號和獵手號面前,用手輕輕撫摸著它們那金屬製成的身軀,冰涼的觸感從獵戶的手心傳到全身。
月光的照射下,漆黑的機甲閃耀著金屬光澤,宛如兩頭沉睡著的守護神。
“拯救世界……”獵戶苦笑一聲,“確實有點中二過頭了啊。”
獵戶深吸一口氣,輕輕笑著說:“一直都是配角的我,似乎也有機會當一次主角了?”
獵戶用手掌拍了拍機甲,凝視了一下獵手號那漆黑深邃的雙眼,然後轉過身:“夥計們,好好休息。”
獵戶按下按鈕,將倉門緩緩關閉了。
“九生,不休息真的沒問題嗎?”
蘇九生點點頭,看著夜空中的月亮。
“沒事的,反正我也不是個完整的人類,少睡幾個小時不影響。況且,我也睡不著。”
聯絡器裡,深夜淺笑了一聲:“你總是這樣。”
“我想,大家都睡不著吧。”蘇九生站在高牆上凝視著月亮,晚風吹拂著他的頭髮,“一定有人此時此刻正和我一樣,在仰望這月亮。”
“我也從監視器裡看見了,很美的月色。”深夜輕輕說。
“裘娜,如果我遇上的是林海,我會勸說他聽聽你的聲音。”蘇九生扶了一下掛在耳朵上的聯絡器,“我真希望我遇到的會是他。”
“九生,我已經死了,你還是沒有承認這一點。”深夜嘆了口氣,“我說過的,等這場戰爭結束,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會自行結束整個程式。我只是擁有裘娜記憶和感情的機器,我不配一直束縛著你。你應該擁有新的生活。”
蘇九生沉默了片刻,然後說:“嗯,我知道的。但是在那之前,你還是我的裘娜。”
一陣晚風吹過。
“九生,你後悔過嗎?”深夜突然問。
“後悔什麼?”
“後悔去救阿海。”
“如果我的這顆心真的只是鋼鐵做成的,那我會說是。”蘇九生坐到了高牆的邊緣,“如果我沒有救他,我不會變成這般模樣,你或許也不會變成這樣。而這場戰爭中,也就不會有‘林海’這個敵人。”
“但我做不到,我無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兄弟死去。”蘇九生看向遠方,“後不後悔已經不重要了,時間無法回溯,破碎的鏡子無法復原。”
蘇九生頓了一下,目光暗了一瞬:“你也不能再回到我身邊。”
夜空中,輕薄的雲層被風吹散,原本稀疏的星光變得稠密起來,淺灰色的銀河慢慢出現在夜幕中。
“說實話,在災難爆發前,我很少見到如此美麗的星空。”蘇九生抬頭看著星空,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裘娜,我愛你。謝謝你陪了我這麼久。”
“別說得好像要永別了一樣,”深夜笑了,“不過那句情話倒是很中聽,這是你第一次對我說這句話,也是你對我說過的最肉麻的話。”
“抱歉……我不善於表達……”蘇九生撓了撓頭,忽然看見頭頂上閃過一道銀線,“流星!”
流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劃過湛藍的夜幕,載著許願人的願望飛向遠方。
“如果我能有一副軀體能陪你度過餘生,我一定要緊緊抱住你。”深夜對著流星輕聲說。
蘇九生愣了一下:“裘娜你剛剛說什麼?”
“沒什麼,我說你太笨了。”
星光熠熠,閃耀在每個沒有睡去的人的眼眸中,懷揣著思念的人們終將踏上征程。深深的羈絆似血似肉,將悲歡離合交織在一起,構成了悲劇與喜劇。
這一夜,無人安穩入眠,複雜的情感讓月光都變得溫柔起來。歲月創造了無數死亡和新生,讓無數生靈敬畏,卻終究敵不過人的一場相守相依、白頭到老。
人們終將明白,這世界上唯一能與時間抗衡的,是人這一存在本身。
白晝即將來臨,戰爭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