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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節:寒潮(一)

9月最後的幾天,平州邊境因為難民湧入而人滿為患的小城毛田,迎來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寒潮。

狹長的新月洲大陸雪線在最嚴重的時期是可以到達新京的,但大部分時間平州附近再往南就見不著雪了。哪怕寒冬臘月之時也仍能維持在里加爾單位的5-10度氣溫。

所以這次的寒潮雖然不算從未有過的體驗,但也相對稀少。

儘管毛田和周邊城鎮沒有下起雪來,突如其來的降溫也依然將體驗從“涼爽舒適”一下子拉低到了“極其寒冷”的程度。

深夜與清晨到來的寒潮嚴重到了灌木枝葉都出現結霜的程度,儘管在太陽升起之後這些白霜也在慢慢地融化,但這突如其來的天氣變化仍舊給毛田城住民與周圍難民帶來了不小的麻煩——或者更不那麼月之國風格偏含蓄的說法——

災難。

人在缺少食物的情況下可以存活3周,缺少水的情況下可以存活3天。

但在沒有合適庇護所需要面臨嚴酷天氣考驗的情況下,只能存活3個小時。

死亡在夜間悄然降臨。寒冷所帶來的死總是很安靜,它或許算得上是最仁慈的一種死,受害者往往在失去生命之前就已經沒有了意識,他們總是在夢鄉中死去。

少數意識到睡去等於死亡的人臨死前掙扎著還試圖伸開四肢透過活動啟用自己的意識,但更多的只是蜷縮成一團在寒夜裡逐漸冷去變得僵硬。

大部分難民都沒有攜帶任何補給和恰當的衣物,因為僅在一天之前,天氣還溫暖到稍微運動一下就會讓你想要脫去外層衣物的程度。他們又是逃難而來的,而且大多是農民。宛州的動盪導致夏末初秋的農忙時節顆粒無收,沒有口糧飢腸轆轆身體自然也越發冰冷。

雪上加霜的,還有接收了他們,容許他們存在卻又無所作為的本地官員。

毛田是一座相當小的城,夠不著縣的級別,卻也算是有城牆有駐軍,在大月國地圖上有畫像與名諱的城鎮。月之國直轄州的管轄區域內,介於縣城和鄉鎮之間的概念稱之為“裡”。裡有大有小,像毛田這樣的算是規模相對較大一些,負責統御附近的好幾個村鎮。

負責毛田的官吏職位稱作裡正,往下是鄉士們會把各個鄉村發生的事情回報,而向上他們則要向縣令彙報。算是一個有些不大不小的權力的官職。

但也正是因為這種不大不小,導致這個職位上坐著的都是大華族家的無能之徒。

安逸是一種毒藥。處於底層的人在最前線接觸著危機,而高層的人又多數有大局觀能看得更遠——作出的決策是否正確暫且不提,但最少他們能及時辨明危機並且做出反應。而夾在中間只負責傳遞信息的人,就往往會變得懈怠。

他們不負責觀察、接觸和執行,也不負責下判斷和指令。裡正的工作就好像任何一個大到國家小到團隊的中間層一樣——負責做的事情是整理資訊,再將其轉交給更高層等待對方判斷和下達指令。

——用更直白一點的話來說。

他們沒有自己辨別和應對危機的能力。

毛田的裡正犯的所有錯誤都非常典型——他雖然允許難民到來,卻沒有對他們進行詳細的統計和更具體的安排。大部分難民都是擠在城牆根底下用自己能找到的東西構築臨時營地,他沒有給他們食物也沒有給他們庇護所。

但同一時間他又沒有對這些人採取隔離和警戒,毛田的城門大開而守備也不將他們攔在門外。許多來自平州的難民都在夜裡為了避寒而偷偷溜了進去,擠在平民家門口和各種小道裡想設法蹭點暖。

這些人也恰好是存活下來的人,而他們在太陽升起獲得一絲溫暖之後就在城內四處試圖尋找食物和能夠安置的地方。過程之中造成了相當多的治安麻煩。

毛田的裡正下不去狠心把這些人全都趕在城外,卻又沒有為他們進行任何安置。連這其中是否會混雜間諜和破壞者都不清楚,就大開城門容納他們進入。

新月洲有句古語叫“請神容易送神難”,而如今的毛田就陷入了這樣的局面之中。

這種混亂的局面倒是為亨利一行人的入城帶來了良好的掩護,但即便是仍稍顯稚嫩的我們的白髮女孩兒也能從中看出來潛藏的隱患。

“怎麼就這樣放任不管的。”她看著那些試圖搖醒自己被凍死的親屬的平州難民,毛田的鎮民催促著他們快些從家門口離開,兩者之間的溝通往往轉變為互相咒罵,而士兵則在旁邊路過對於這一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太陽已經出現,但雲層很厚投下來的光芒不足以徹底溫暖大地。裸露在外的手掌有些發冷。米拉感覺自己有很久很久沒像這樣和老師單獨二人外出了。

她覺得有些懷念,這種體驗,還有這種向他發問尋求解答的行為。

“因為不想惹麻煩吧,就像現在沒人理我們一樣。”賢者回答的語調一如既往平穩沒有波動。天氣寒冷導致大部分人都設法把面部和頭部裹起來遮擋面容,儘管如此二人的身高在人群之中仍顯得有些鶴立雞群,但走過路過的人都選擇把精力花在自己的事情上,沒有搭理。

只消看一眼周遭的環境,亨利便能夠推斷得出負責此地的裡正在想的是什麼。

他的所有決策都顯得極度被動,缺少獨自裁決的經驗和從未遇到過的難民問題相結合,導致這位裡正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送出信件去求助幾日路途外的上級。

他並不是在解決問題,他只是放任這些難民們待在這兒直到他知道怎麼解決問題。

在進入毛田的路上,後知後覺聽聞的宛州戰事或多或少與此有相似性存在——只是那位宛州的州牧是在知曉了情況之後,決定了保守的戰鬥方案;但這位毛田的裡正卻是從‘決定’的這一步開始就已經徹底保守了起來。

儘管那些家人凍死的難民或許不這麼想,但這位裡正自身並不是什麼罪大惡極之人。

他只是。

平庸罷了。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以自身的仕途為最優先。他的首要目的是“別作出錯誤決策”,因此他把問題的解決交給了更上一層的人。這樣當解決方案有了偏差出了什麼問題時,最少他自己不會是首當其衝的。

他不是造成這一切的人,只是一個訊息的傳遞者、一個基層的執行者。

罪不罰眾,更何況他只是在忠實地聽令行事罷了。

四千年月之國,和平與安穩之中他們面臨的唯一壓力和唯一恐懼的,便是來自於高位者的責罰。這種怕做錯事的畏首畏尾導致直轄州區域的掌權華族中誕生了大量的保守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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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問題得不到解決,他們更怕的是解決不力。”賢者以亞文內拉語簡短總結的這一段話一如既往迅速地令米拉理解了狀況。

儘管理解歸理解,她仍舊無法接受就是了。

亞文內拉人是務實派。或許是一介歷史短暫的小國沒有那麼多的傳統,也沒有那麼強大的中央高位者帶來的絕對統治壓力,對與錯先不提,他們最少行動起來的速度會快上許多。

那終歸是她人生前11年生養長大的地方,哪怕旅行去過了許多地方見證了許多不同的文化受其感染從中又有所吸收引起改變,這也仍舊是一段構成她人格根基的經歷。

我們的洛安少女從一開始就是個早熟的孩子,她個人人格在與賢者相遇之前就已經形成,二人所相遇之後從擁有無盡知識與智慧的他身上獲得的,大多其實是看待世界和問題的方式以及各種事情的解決方法。

作為短壽種的人類會在很短的時間裡形成個人人格,愛鬧事的小孩和安安靜靜的小孩長大了以後也往往還是會保留小時候的行事風格。哪怕最初的影響因素消失,已經被改變過的世界觀和行為方式也是無法再變回去的。

所以她無法接受為什麼所有人都這麼保守不嘗試去解決問題。反之你隨便找到一個新月洲的農民跟他們講述里加爾有一種平民可以從事的背井離鄉去冒險賺錢的職業,他們也會面露驚恐地認為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而不是產生憧憬。

掌握著解決問題的方法,卻沒有任何人依賴仰仗於你。

走過如此漫長的旅途,她早已明白了即便是自己的老師也仍舊無法解決每一件他們看到的事情。她又想到了綾、乃至於巫女們,所有那些新月洲的學者們或許也有著相似的處境與體驗。

掌握知識卻並不掌握權力的人,實際上也仍舊是如此無力。

亨利是可以解決毛田現在面臨的問題的。

她想。

他手中無可匹敵的克萊默爾必定不是這些防守懈怠的毛田武士所能應對的。

但那之後呢?

認為阻力僅僅來源於一兩個掌權者,將其解決就萬事大吉是一種幼稚天真的錯誤認知。

還會有其它反對的人出現。

那麼就把他們都解決吧,全都擊潰,只留下忠於自己的人,建立一個由長生不死又飽含智慧的亨利·梅爾一手遮天以一己之力統治的帝國——

那樣的帝國,便不怕會出現這樣的事情,這樣的怠惰,這樣的保守又被動消極不去解決問題使人民受苦的行為。

基於對於賢者能力的瞭解,這樣的選擇的可行性之高,以及其中隱隱存在的使她“想要這麼做”的正確性,讓稍微深思了一下這個可能性的洛安少女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老師沒有這麼選。

他沒有成為海米爾寧一世,沒有用自己的永生和強大的智慧帶來一個絕對服從於他、他一人意志之下的強大帝國。而是成為了亨利·梅爾,一個以世俗標準來衡量甚至有些默默無聞的角色。

但如今的她感覺自己多多少少可以明白這個原因了。

那是只有渡過了漫長的人生,卻並非真正如同精靈那樣的長壽種,有著短壽種的思路而卻又有漫長的壽命來思考的奇妙個體,才具備的。

遠見、或許還帶著些悲觀主義的理念。

想去理解而去深究的話,老師大概又會以一如既往的方式含糊掉、轉移掉吧。

他不想讓她揹負太多,最少現在還不是時候。

過往的許多事物就像是一層濃郁帶毒的迷霧。

為何如今大地上幾乎只存在人類?其它幾大種族的大撤退和避世是為了什麼?

她隱隱約約能感覺得到亨利在與自己相遇之前,以及相遇以後的這些旅行,都是在為某種什麼東西作著準備。

某種即便是他成為了拉曼人的皇帝。

成為了人類的皇帝,恐怕也難以匹敵的東西。

光憑人類一己之力不可能戰勝的東西。

所以他不能選擇那條道路。

孤獨與不被理解,默默無聞,與榮華富貴不沾邊。

若是她的存在能稍稍令這個人對未來有期望的話,那也或許是一直以來從他身上獲益良多的自己這個弟子,所能做到的微小的回報了。

寒潮降臨在新月洲的大地上。

就像它過去和今後的無數次降臨一樣。

渺小的人們生存下去的唯一選擇是互相扶持互相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