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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沉默

在小酒館的日子並沒有那麼有趣,最起碼對於呂大力來說,是很無聊的事情,呂大力跟著呂梁,但是他打發無聊日子的方法,和他的父親呂梁並不相同,呂梁是一到沒客人的時候,就搬著一條長凳坐在門口,小酒館的門口是鳳凰鎮裡相對來說熱鬧的一條街,所以呂梁時常和路過的人打招呼,絲毫不管自己與他們是否相識。

當然也有相熟的朋友,呂梁倒是不小氣,直接招呼他們來酒館裡,剛開始是聊了兩句,如果是呂梁心情好,他便會指使呂大力從屋子裡掂來一壺酒,他要和朋友多喝幾杯。

對於昔日跑江湖的呂梁來說,喝酒那簡直是天經地義的事。他不止一次的對呂大力進行他自認為正確的諄諄教導,也就是男人不喝酒,那就不是男人那一套的話語。不過呂大力才不會聽從呂梁的話。

如果說一個小孩子從小老實的話,那也就是說已經沒有其他可以誇獎他的話了。而老實相對來說,不是那麼的難聽。和別人家的孩子不同的是,呂大力被認為連老實都不是。當然不是說他有多麼好的優點,比如人長得帥,或者人高馬大。又或者是腦筋靈活會說話。這統統都不是對於呂大力的描述。更多的是愚鈍。

當有一個人這麼說他時,呂梁還會說上幾句話。後來他也就倦怠了。呂梁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他是自己一個人在喝的。因為現在天氣已經轉涼,道路兩旁的榆樹,都開始飄起了黃葉子,路上的人,更是少的不行。在鎮子上,很少人才能不用為溫飽而忙碌。

無人與他攀談,也就無人與他飲酒。呂梁喝完這口酒之後,回頭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後兩三步處的呂大力,他正坐在一個小板凳上,雙手託著腮發呆。那個小板凳沒有上漆,而鎮子裡的木匠從來是會上漆的,而且手藝顯得十分生澀,可以從邊角處看出,製作者應該沒有太多的經驗。

呂梁眯著眼回想著,如果他的記憶沒有出現遺忘或者是錯誤的話,這個小板凳應該是呂大力在十歲的時候,自己做的。那時候他表現出對木匠行業的興趣,可是呂梁並不覺得做木匠會有什麼出息。於是呂梁直接禁止了呂大力再做木匠活,只有一把小凳子,還能讓呂梁依稀想起,自己家的那個愚笨的孩子,似乎還有過興趣。

可是現在,呂梁忍不住嘆了口氣,他從呂大力的雙眼裡,看不出絲毫的生氣來,這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孩子而已,本應該天真無邪的眼睛裡,卻呈現出三四十歲那種對一切都不感興趣,或者說理所應當的神情。

呂梁只得在心裡喟嘆:“以後這個孩子可該怎麼辦?”想到這兒,他彷彿突然記起什麼似的,轉過頭問道:“大力,歸塵跑哪去了?”

呂大力楞了一下,“啊?歸塵,歸塵他”……”

只見他眼神往上瞟了兩眼,然後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給忘了。”

呂梁感到一陣煩躁,他不再搭理呂大力,心中想到:“早就應該知道,問他就是白問的。歸塵這個人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出身世家的孩子。只不過怎麼會流落在鳳凰鎮呢。”

根據呂梁走南闖北的經驗來看,歸塵並不像是他自己所說的那樣,或者還有可能只是為了掩人耳目而使用的藉口。

可是他真實的目的又是什麼呢?呂梁實在想不明白,他又喝了一口酒,索性就不想了。風從東南方向吹來,又吹落了幾片枯黃的落葉,葉子晃晃悠悠地從樹上,一路飄到了呂梁的腳下,呂梁伸了伸腰,站起身毫不經意地踩碎那幾片落葉,發出嘎吱的聲音。

“大力,收拾一下,準備關門吧,天色也不早了。”呂梁說道,他剛要將手中的酒壺遞給大力,卻發現呂大力一動不動保持著驚詫的神情,瞪大眼睛直勾勾盯著自己身後。

身後?身後有什麼?

呂梁下意識轉過身,於是也變成了和呂大力一樣的神情。

…………

趙大夫放下手中握著的書卷,隨意地扭動著手腕,對於一個中年並且身體還不太好的人來說,長時間坐在那兒保持著看書的姿勢,實在是一種折磨,所以每當他從書中世界回來的時候,常常會感嘆自己身體越發不如從前了。

不過他也倒是樂在其中,從小就愛看書,並且放棄了科舉而選擇做一名醫師,這種選擇對於他來說並不太容易。出生在大家庭的趙大夫,從小就不受重視,能有現在的日子,也許全都要多虧了當年執著的想法。

想到這兒,趙大夫抬起頭想尋找自己的兒女,趙元任和趙如夢。

從來到鳳凰鎮之後,鎮子裡的人就沒見過趙大夫的妻子,於是也就慢慢知道了,趙大夫妻子早逝。因為性格使然,趙大夫在鎮子裡也是比較受人尊敬的。當然其中的原因並不只是這個,對於生活在大山之間的鎮子來說,每一位合格的醫師,都是十分重要的。尤其是江湖上那些常在刀口上舔血的人來說,自己的命可就全靠一位妙手仁醫來拯救了,也就對醫師這個職業,更加的尊重。

醫館裡沒有什麼人,只有一個半大的孩子,那是鎮子裡的一個老婦撿來的孩子,後來老婦將去世的時候,去求趙大夫收下他當一個雜役。那個孩子和趙大夫的孩子趙元任差不多大,可卻是個跛腳,於是在醫館中做做下手,平時打掃一下。

除了他常住在醫館,和趙大夫一家之外,醫館還有一個廚娘,也是鎮子裡的人,每天在醫館裡做飯,然後再回到自己家去。雖然錢不多,但也算是能補貼家用。偶爾自己孩子有什麼小病,還能讓趙大夫免費治一下。

跛腳少年長得平平常常,只是從眼神裡流露出的不自信,表現出來與常人的不同。原本在家叫二郎,來到醫館之後,也就跟了趙姓,被叫做趙二郎。

趙二郎平日裡寡言少語,在醫館忙的時候就在櫃檯那裡根據趙大夫開的方子,抓一些藥材,他來到醫館也有三四年的光景,對藥材也是熟悉的。

如果醫館不忙,他也不和人多說話,說起來在鎮子裡他也沒有朋友,他只能待在醫館裡。

趙二郎剛將藥材放置好,掀開通往大堂的簾子,見到坐在桌前,正揉手晃腦的趙大夫,他往前走了兩步,聲音裡帶著與生俱來的疲憊一樣,“趙大夫,我剛去看了看庫裡的藥材,我又重新整理了一遍,還把快用完的藥材記下來了,你看……”

趙大夫衝他揮揮手,“行了我知道了,二郎,現在醫館也沒什麼事,你不用忙了,先去休息吧。”

“是。”趙二郎畢恭畢敬地說道,他放下簾子,朝後院走去,他住在後院一所小屋子,離庫房挺近,這也是他自己要求的,原本趙大夫想讓他和自己住在一起,但是趙二郎拒絕了。後院靠近前堂的地方,有著一個磨盤,磨盤旁邊是口方井,然後靠東是廚房,廚房的左邊是放藥材的庫房,而趙二郎的那所小屋子就在庫房旁邊。

趙二郎打開門,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子裡,屋子有一扇小窗戶,從窗戶口透過來的太陽光和空氣,讓趙二郎覺得每一口都是珍貴的,而這正如他現在的生活一樣,每一天都是珍貴的。他清楚,如果沒有撫養自己的老婦,和趙大夫的話,自己就不會存活在這個世界上。

活著多好啊!趙二郎每一次回到屋子裡,就躺在自己那張狹窄的床上,屋子裡除了放一張床,和一個小桌子外,就再放不下任何東西。趙二郎躺在床上,一天的疲憊讓他連手指都不會動彈,只有躺在這張屬於自己的床上,在這所小屋子裡,他才不會硬撐著疲憊的身體,拖著自己那個不健全的身體,勉強地衝別人笑。

他不想去笑,他找不到任何足以讓他發笑的理由。這具身體,連帶著破損的靈魂,讓趙二郎覺得自己能活著,就是萬分的幸運。就像是小房間裡唯一的光和空氣,是上天的恩賜,他的生活,也是別人的恩賜。

可是,除了腿是跛的,他的其他地方並沒有什麼問題,他的雙手是正常,只僅僅因為自己的腿是跛的,自己的人生就失去了很多的可能,只有苟且地活著,才是他的意義。

趙二郎突然陷入一股悲傷當中,他突然感覺到世上的任何人都拯救不了自己,甚至連鎮子裡無數人信的那個神,也拯救不了自己。

趙如夢!趙二郎腦海裡浮現出趙如夢的身影,那個笑起來是如此迷人的女孩。就在剛來到醫館的時候,趙二郎的心裡就再也放不下她。剛開始他很是自卑,總是一個人勤勤懇懇做自己該做的事,趙如夢的哥哥趙元任對自己沒有什麼好臉,還有些驕橫。而趙如夢是反過來的,她的心是那樣的善良,趙二郎都會覺得,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女孩,而這種女孩又怎麼會出現在自己的生命當中。

自己本應該是像草芥泥土一樣腐爛的,而趙如夢就是天上飄來飄去的白雲,她永遠是歡樂的,似乎對於人間疾苦並沒有什麼體會,她的臉上永遠洋溢著笑容,就像三月吹拂而來的春風。

自從趙二郎從別人口中聽到了雲泥之別這個成語,他才深深地體會到自己和趙如夢之間的差距。可是趙二郎,他每一次的夢中,都會出現趙如夢的身影,如同這個名字的含義,每一次夢中的相遇,是在現實中永遠不可及的距離。他能近距離地注視著趙如夢,而不是在現實中,一見到她就迅速低下頭,或者繞開她。又在牆邊悄悄凝視著她離去的身影。

一次又一次,在趙二郎的心中,她的分量越來越重。趙二郎第一次夢到自己向趙如夢傾訴愛意後,被狠狠羞辱,說自己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而趙大夫知道後,更是怒斥自己,然後將自己趕出去。那一夜,他默默流了不知道多久的淚,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霞光映照大地的時候,他實在無法承受。於是他從床上翻了下來,學著信神的人那樣,跪在地上雙手合十,低頭朝著窗戶祈禱,那照在他額頭的光,彷彿洗滌了他罪惡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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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禱告著,訴說自己是多麼的不應該,訴說自己是異想天開。

之後那一天他都提心吊膽,生怕自己惹到趙大夫不滿意,然後趕自己走。而趙如夢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盡力剋制自己不要去看她,可是還是沒有忍住。就在沒人注意的時候,趙二郎悄悄抬起頭瞅了趙如夢一眼,然後又迅速地低下頭去。

他用別人都聽不到的聲音唸叨著:“你不應該想的。你知道不配,配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