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與人類的骨頭結構類似，去了頭剃了毛，再加工後足矣以假亂真。而且這廳內用了黃色的燈光，銅質的大鍋，配合著鍋內湯汁，稍微掩蓋，普通人很難察覺兩者的區別。"
夏衍刻意提高音量，她的這番話話引來周圍食客的目光。
"你確定？"瞿天文從手指頭逢裡飛速瞥了那鍋內，被當作嬰兒的那坨肉。
"當然了，上到九十九下到剛出生，但凡人的骨頭，我都認得出。如果你再不信，我可以從脊柱開始講兩者的區別。"
哪是給瞿天文的解釋，她的音量剛剛好傳到那邊三桌食客的耳朵裡。幾個人將信將疑地停了筷子，等待下文。
"自古有種說法，嬰兒無正邪之分，他們對於世界的認知及其簡單。你對他好，他便對你好；你若待他惡，他便加倍奉還。你們應該慶幸自己吃的不是真的嬰兒，否則的話，現在應該擔心擔心你們晚上睡覺的時候，會不會有奇怪的東西找上門兒算賬。不信問問這位道士，怨嬰報仇的事兒他可是見過不少的。"
瞿天文緩了會兒，眩暈噁心的勁兒稍稍緩解。"可惜了，本來打算先賣他們點兒辟邪的道符再告訴他們真相的。"
先前帶他們入席的夥計跑了過來，身後帶著兩名體格健碩的高大漢子，分別站在他們身後。
"兩位，有什麼話我們到裡面詳談。"說著，擺出個請的姿勢。
瞿天文是想溜的，故意拖慢腳步四處找尋機會。"人家的地盤，等我們進去，門一關，弄死我們還不跟弄死只螞蟻似的。"
夏衍卻是不緊不慢，十分配合飯莊的夥計。"拿出你忽悠善良百姓時候的功力，爭取讓他們倒戈。"
瞿天文內心腹誹，死孩崽子天天給我出難題，自己這條命早晚被她作沒了。
兩人跟著夥計入了與飯莊大廳一門之隔的小屋子裡，沒桌沒椅，顯然不是請人喝茶的地方。
"來你們這兒吃聖嬰湯的，非富即貴。若是知道你們用猴子糊弄他們，光外面那幾桌的客人，跺跺腳平了你們這破飯店不成問題。"
"飯可以吃，話可不能瞎說。平白無故造謠我們飯莊，可是要負責的。"
"我已經說得清楚，人骨與猴子的骨頭有諸多區別。你們堅持的話，我也可以當著大夥兒的面，好好講講知識。"夏衍的目的可不止是砸場子，"或者說叫你們的老闆出來，碰個面。"
"就憑你們也想見我們的老闆？"
瞿天文咳嗽聲，醞釀許久的話終於有機會派上用場。"哼，這群不知死活的，你們連她都不認識，還敢幹這違法亂紀的勾當，怕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抿嘴、瞪眼睛，裝得兇點兒。"
"森家盜墓大案知道那群盜墓賊怎麼死的嗎？天京城警察局的顧問知道是誰嗎？"幾天的功夫，瞿天文對吹噓夏衍的說法又做了大更新，黑白兩道都要敬她幾分，文的武的，只要被她盯上，有一百種辦法讓你跪地跪地叫娘。
"森家？是個啥？顧問又是啥意思？"壯漢摸摸後腦勺，想了半天，"少廢話，管你盜了誰家的墓，又顧了哪的問，先打死再說。"
倆壯漢完全不聽他的長篇大論，擼起袖子要動手。
"哎哎哎！等會兒，霍家，霍家總知道了吧！你們現在腳底下踩的地方可都是霍家的，分分鐘給你剷平。"瞿天文只得搬出霍連秋鎮場子。
霍家的名字威力十足，"啊，原來是地主啊，那好像挺厲害的。她是地主婆？這麼瘦的地主婆，天京城的收成不咋地啊。"
能讓瞿天文啞口無言的，也是百年難得一遇的人才。
"總而言之，得罪了她，仔細霍家讓你吃不上飯，還要你的小命！"
壯漢慫了，扭頭望著那夥計。
當瞿天文說出霍家二子的時候，夥計的臉色早就變了。
他聽人說過，霍家有個姑娘和個道士，天天在外面晃悠抓兇破案，沒想到今兒被自己撞上了。
"小得有眼不識泰山，兩位神仙般的人物屈尊來我們這飯店，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夥計點頭哈腰，忙命壯漢開啟房間的門，把人往另外個屋子裡飲。
夏衍扁扁嘴，糾正道："是掛羊頭賣狗肉糊弄人的飯店。"
相比剛剛那間審訊室，現在這間的待遇有了質的飛躍。
一位身著黑色刺繡外掛的老頭坐在裡面，似乎夏衍的出現打擾了他的休息，眉頭緊皺，夥計上前耳語幾句。
老頭的臉色瞬間變了，像是黑石雕刻的人面大理石被人砸破般，因表情牽動形成的皺紋講面部分成幾塊兒，詭異式的猙獰。
"我們哪敢真賣嬰兒湯啊，違法犯罪的事兒肯定不幹。大家給我馬某個面子，也是圖了百病不侵，滋養身體嘛。"老頭身子佝僂著，也不知是駝背，還是不敢把身子挺直，陪笑道。"但這湯滋養效果絕對不打折扣，湯底配料是我們聘請的前朝御醫開的中藥配方。都是好東西，我給您叨咕叨咕。"
"巴戟、黨參、當歸、枸杞、薑片、還得用上雞肉排骨熬的老湯底，將嬰兒……呸！猴子，處理乾淨放入湯中，文火燉煮八個小時。"
"出來的湯，女滋陰男壯陽，絕對是上等佳品。"
老頭是見過世面的人，碰上夏衍這種硬茬子，你跟她插科打諢的糊弄，給惹惱了，更要抓著不放，索性和盤托出，保個全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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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所謂的主料聖嬰，則是買的年幼猴子，把頭去了，偽裝成嬰兒的模樣。這也好跟客人解釋，吃飯的時候鍋裡有兩個眼珠子瞪著，讓他們瞧見惹上怨氣，反倒影響了功效。
馬老闆當初也是誤打誤撞，抓著富人怕死的心裡，結合自己家鄉的傳說弄了聖嬰湯這道菜。沒想到訊息傳開後，，地下的市場中頗受歡迎，每天賣個二十多鍋不成問題。
"嘿嘿，都是猴子，要麼我們上哪弄那麼嬰兒做湯啊，您說是吧。"
馬老闆生怕她不信，領著去後廚瞧，的確都是猴子無疑。
但夏衍確定，西街口的那副骸骨是名副其實的人類嬰兒沒錯。
"這個味道很熟悉。"夏衍吸了吸鼻子，扭頭問馬老闆，"把湯拿來，我們要看看。"
"哎得嘞！給客人把湯熱上。"
馬老闆只當他們不再追究，趕忙招呼夥計熱湯，還特地開了間貴賓房，多叫兩個夥計在旁伺候。
夏衍讓他拿"聖嬰湯"自然不是為了吃，挑出根骨頭，仔細瞧了瞧，懟到瞿天文鼻子底下："聞聞。"
"嗯，跟西街口發現的骨頭是同樣的配方。"
瞿天文說完才覺不對，"喂，又拿我當狗鼻子用啊。"
"西街口那副骸骨與這家店內使用了同種的中藥材，剛你們說，這湯的配料是秘方，外人不知道的吧。"
"當然了，好歹也是花了大價錢請老中醫配的，光是配料煮了營養價值也是不低的。"
沒錯，大堆骨頭是有人模仿飯莊製作的"聖嬰湯"。
"除了你之外，還有哪些人能接觸到飯店的配料，給我列個單子。"
馬老闆非常配合，將自己飯莊以及有可能接觸到飯莊食材的相關人員統計了個遍。
夏衍將其交給細高條，讓他依照單子上的姓名挨個檢查，看哪戶人家有重病的病人。
半天的功夫，果然查處一家。
城西棚子巷的江老漢家，他的妻子重疾纏身，多年臥床。今年夏天的時候，連咳一個多月的血，半夜人休克了幾次。有大夫給瞧過，皆搖頭說沒得救，多活一日算一日。
見警察登門，江老漢立即意識到他們是為何事而來。他對自己臥床的妻子輕聲說："沒事兒，有飯店的朋友來找，說幾句話，我去去就回。"
"是我的做的，與他人無關。"
江老漢點頭承認西街口的骨頭的確是他趁夜扔到外面的，盤算著與羊肉莊的骨頭混在一塊兒外人瞧不出名堂，想要矇混過關。
前些天滿城瘋傳有人煮了嬰兒吃，他便知道自己已經露了餡。
江老漢關嚴自家的門，低聲懇求："千萬不能讓她知道吃了什麼，她，她受不了這個刺激。"
他之所以製作聖嬰湯，出於這東西最根本的作用，治病。
"她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跟我個粗人辛苦半輩子，從未享受過一天好日子。若是讓她這麼走了，我，我心裡……難受……"
江老漢年輕的時候正經是個儀表堂堂的帥小夥，十里八村的姑娘巴巴想嫁他，他卻傾心村裡地主家的小女兒。
讓他驚喜的是，對方似乎對他也有意，芳心暗許。兩個人從偷偷凝望到眼神交流再到搭話，逐漸瞭解了彼此的心意。
不顧家中的反對，兩個人包了些銀元首飾私奔了。
江老漢家世代務農，以種棉花為生。地主家的小姐更是十指不沾陽春水，沒有做工賺錢的經歷。
倆人流落至外地沒有地沒有房沒了生活來源，一路漂泊打零工到了天京城。幸運的是，江老漢憑著身力氣幹起了幫人運送的活兒，順便從老闆手裡低價租到了現在的這間房子。地方雖不大，好歹是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她則學了女紅刺繡幫人縫補衣服，日子算過得去。
只可惜江老漢的妻子自幼體質虛，受不得累，三天兩頭鬧病，只得靜養。五年前的一次熬夜趕工之後，徹底一病不起。
郎中說，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怕是挺不過這個冬天的。
江老漢到處尋醫問藥，只要是能救回妻子的辦法，無論付出任何代價，他都願意嘗試。
此時，天京城內流傳起聖嬰湯包治百病，起死回生的傳說。
他千方百計尋到飯莊的地方，但他不可能成為飯莊邀請的"食客"，即便把自己賣了也不值那一鍋湯的錢。於是他想了個辦法，託人將他安排進飯莊，攬了他家運輸食材的活兒。
飯店的人相當警惕，主要食材，也就是所謂的嬰兒從不過外人的手，只將配料藥材的活兒交給他們。
江老漢連續觀察半年之久，摸清他們的藥材配方，運送途中一點點的抽條，長年累月攢足了分量。
有了配料藥材，僅缺最關鍵的原料，嬰兒。
"這是我的最後一絲希望了，我知道自己在犯錯誤，但必須試試。"
江老漢聽人說城東育嬰堂後有塊兒墓地，專門埋葬那些在育嬰堂中死去的小孩子。運氣好的話，沒準能趕上教堂埋葬嬰兒。
連續在那蹲守數日，終於在五天前的夜晚，育嬰堂的修女們出現在墓地，埋葬的剛好是個出生兩個多月的小嬰兒。
等到儀式結束，育嬰堂的修女們走了，江老漢偷偷將嬰兒的屍體挖出來，帶回家中，做了那份聖嬰湯。
"但我真的沒有殺那個孩子，我將其他挖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死了。"江老漢似乎也回想起自己親手處理嬰兒時的場景，雙手顫抖著，"我不斷告訴自己，這只是藥材，他能讓我的妻子活下去，他不會感覺到疼的。"
"她十分喜愛孩子，但郎中說她身子虛，不可能懷孕。求求你們，千萬不要告訴她事情，不然的話，她還怎麼活啊。"
眼前這個年近四十的壯士漢子，此時哭得像個孩子，跪地乞求。
江老漢撿了嬰兒的屍體，並沒有殺死嬰兒。
"算了，還是別告訴他飯莊是用猴子做湯的事兒。"
夏衍往往屋內躺在床上呻吟的女子，略略不解："瞞不了多久的，他早晚會知道所謂聖嬰湯不過是個騙局，救不了妻子的命。"
瞿天文恨鐵不成鋼，教育道："自我催眠，能拖一天兒是一天兒唄，不然咋辦。所有人都知道人的終點是死亡，不也個個活蹦亂跳活著那嘛。"
細高條帶人去育嬰堂核實，其實無非是走道程式的事兒，育嬰堂裡的孩子皆是孤兒，被遺棄的。是死是活，屍體又如何處理，他們的親生父母不會知道。
然而，夏衍他們站在育嬰堂的墓地裡傻了眼。眼前二十多個嬰兒的屍體，被咬得支離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