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嘗不知,有期在夢裡過得很好。
我輕輕撫摸著他的面龐,嘆了口氣:“你就這樣騙他。那等到他夢醒了,你還要讓他痛苦一次?”
“他不會醒的……”陸月凌步落地,口中喃喃的話語像是回答我,又像是回答自己。她緩緩到我面前來,步步如蓮,都是那樣美,像有期的幻夢那樣美,“他現在很幸福,他得到了他所有想要的東西。”
我抬頭望她,心裡頭平平泛酸:“你為了造出這個夢,吸納了千百人的魂魄。若你也在他夢中,又不慎漏了嘴,讓他知——”
“他不會知道的。”陸月這話吐得雷厲風行迅猛無比,興許是趁著滿身濁氣,還吐得惡狠狠了些,精緻的血眸中隱約泛起一絲光亮。
本著和諧六界的原則,我蹙了蹙眉以過之,誠懇道:“幻境不可能沒有破綻,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我亦是為你著想。”
她眸子越發黯了黯,道:“沒有這個萬一。”
現今我與染了濁氣的陸月三觀不苟,果然用勸是勸不了的。她尚且如此,那將來面對辛羽……
陸月眸中的光亮來回流轉:“你……不想知道他夢裡想要的是什麼?”
我恍神道:“自然是德妃娘娘。”
她臉色略沉,一雙血色的眼緊盯住我:“還有呢?”
我被看得發毛,於是乾笑:“既然是你設下的,那自然還有你。”
她再不多言,又十分出神地,或者,十分深情地凝望著熟睡如嬰兒的有期,可臉色卻不見紅。按理,這等女兒心思被窺了個清楚,麵皮總該紅潤幾分。
我愈發疑心自己老眼昏花,努力盯緊了她的臉龐,盯得我自個眼珠發澀,也不見她流露半嬌羞。想來,我這一世自從辛羽肚子裡爬出來到現在已有幾千年,如今少也是千年老妖一個,時而眼花純屬正常,若還自認青春正盛,便委實有些太過為老不尊了。
我正兀自心中甚淒涼地感慨著時光飛逝,深情凝望的陸月忽然回過神¢¢¢¢,m.√.co≌m
這便是有期的夢境了。
她默默讓開,我心知這是給我讓道,便頗客氣禮貌地回她一笑,起身步上前去。
水鏡中,是與此地相去不遠的世外桃源,滿目落英繽紛,芳華灼灼。只是樹下還棲了椽院,雞犬相鳴,美好樸實。
德妃娘娘合目躺在木榻上,看來是在甚為享受地沐浴陽光。
桃樹下坐著的除卻有期,還有另外一人。
那是個比蔥尖高不了多少的女娃娃,梳著雙丫,一雙眼睛水靈靈,一張臉白嫩嫩,加之一身碧色衣,更是像極了根玲瓏剔透的蔥尖兒。這蔥尖正站在有期身前,絞玩手裡的衣角。
有期對她笑得很是慈愛,一雙大手去牽住她不太安分的手:“你奶奶身體不好,別再胡鬧打擾她午睡了。”
蔥尖撅了撅嘴,心不甘情不願:“我知道了,爹爹。”
我驚得踉蹌了再踉蹌。
敢情這水靈靈的蔥尖兒似的娃娃,是有期夢裡頭和陸月的閨女!
踉蹌著又惆悵地撫了撫平坦如初的腹,也不曉得這個孩子像不像這根蔥尖。
那頭有期聲音又放沉些許:“若再胡鬧,便讓你吃三日你孃親特別做的焦青菜。”
蔥尖嚇得一悚,鼻涕淚珠子眼瞅著要奔湧到海不復回:“我才不要!”又淚光朦朧地拽著有期的衣服搖來搖去,嬌聲嬌氣道,“爹爹,我真的再也不打擾奶奶了,你別讓孃親給我做焦青菜吃……”
有期輕笑著頷首,將蔥尖攬到懷裡好生抱著,談天地。
細看這蔥尖,雖是同陸月不怎麼相像,但和有期有七八分都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有期如今是個一表人才的書生狀,蔥尖長大了,想也是根漂亮的大蔥尖。
雖知道這不過是夢,可看到和自己該做的不該做的事都做了的師弟現在同別人相好,連生的蔥尖都能滿地跑,我不醋是假的,心尖上正酸澀得緊。
我微微別過臉去,對陸月道:“這麼美好,你何不親自到他夢裡去?”
陸月咬了咬唇:“他夢裡的不是我。”
“不是你,難不成還是……”
還是我?
她緘默著看向我,血紅的眼中透著道不出的複雜。這星子複雜的感覺,同我剛才心尖上酸溜溜的感覺如出一轍。
水鏡那頭有了動靜,方才的畫面盡數抹去,又成了另一個場景。
屋中陳設簡單卻溫馨,燈火昏黃,悠悠搖曳。一位新婦女子盤坐在榻上,一針一線地縫著手中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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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女子盤起了髮髻,又畫了些妝容,我細細辨了好一會子,才認出,這人不正是本姑娘我麼!
難不成有期夢裡頭的,還真是我?
我正驚悚並狐疑,身旁陸月卻苦笑了:“他的心裡只有你。哪怕我把心都給了他,可我從來不知道我的心被他放在了哪裡。”
聽此一話,我道不出是怎樣的感覺。像是釋懷,像是喜悅,又像是做賊心虛。我只得硬著頭皮軟著心窩道:“好阿月,想人不能這麼極端。你不見了,有期也很關心你的。畢竟你為他付出這麼多……”
“我從未想過別的,”陸月抬手,隨意接下一片桃瓣,“我只希望他能永遠記得,在木葉園的蓮池裡有一朵靈蓮,有一個沐月。”
可有期早已不是遙夜,他的那些記憶,也早已跟隨盤古之心永久消散。若沒有人提,他如何還記得,在木葉園裡有一朵叫沐月的紅蓮,從幾千年前到現在,一直在想著他。
水鏡裡的我衣裳正縫得興起,蔥尖不曉得從何處蹦噠蹦噠著跳過來,頗依賴地靠在裡頭那個本姑娘身上,還巴巴地蹭了蹭:“孃親~”
我下意識捂住腹部。若我能活到那個時候,這傢伙平安出世,以後不定還真會變成這麼個蔥尖兒。
水鏡裡的那個我放下手頭的活路,笑得甚為和藹:“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蔥尖挽住她的手,眼巴巴地仰頭望著:“爹爹又去了哪裡?他這才剛剛回來,那他下次什麼時候回來呀?”
想是有期一被扔進夢中,蔥尖和那個我就早已預備好了。聽上去,他居然又走了?一個夢他還能跑到哪去。
“你爹爹他……”那個我支吾不出話來,嘆了口氣,“他不屬於這裡。”
蔥尖洩了氣:“爹爹是不是不回來了?”
那個我遲疑了許久,最終搖頭:“他會回來的。在某一個地,某一個時代,總會有相逢的一天。”
得玄乎玄乎。
蔥尖看著她手裡的衣服,戳了戳:“孃親在給爹爹縫衣服麼?”
“嗯。”
“我能不能看著孃親縫?”蔥尖眼睛眨了眨。
那個我微微一愣:“為何?”
蔥尖合攏了手:“看著爹爹的衣服,那樣子,就和看著爹爹一樣了。”
那個我哭笑不得:“……好。”
於是蔥尖笑了起來,她坐上床沿,將那個我緊緊依靠著,目光落在那件正在縫補的衣服上。
那個我也繼續她的工作,一針針又開始在衣上來來回回。
那樣專注,好像她們看到的,就是整個世界。
“遙想此刻猶依母,燈下看縫寄我衣。”
耳邊溫暖如風的、無比熟悉的話語,彷彿穿透千載,輕輕在心尖叩下,浮塵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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