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又是太陽最熾熱的時候，叢林間的溪水波光粼粼地反射著陽光，枝榮的古樹遮蔽了大半的天空，少女在河流邊的空地上踩著枝葉間投下的光斑起舞。
擺臂，擊掌，抬腳，又猛地踏下，腦袋順著某種節奏輕輕擺動，黑髮在腦後搖曳，身上掛著的藤蔓同樣隨著動作起舞，她看起來像棵纏滿藤蔓在古老叢林中搖曳的樹。
驕陽之下，她的眸光專注認真，斑駁的陽光落在那身細膩肌膚上，在圖騰上折射出七彩豔麗的光芒。無聲之刻，她的舞蹈嚴肅熱烈，動作狂野奔放又虔誠，透過那其實並不高明複雜的肢體動作，似乎可以看到一個民族的歷程，訴說著在這片被視為蠻夷之所的土地上，他們如何生長、繁衍、反抗、又衰弱。
少女的肌膚已經重新變得細膩光滑，前一天變故後她那面容年輕的母親轉身看見女兒身上的蒼老，神情瞬間變得可怖，她憤怒地大聲向她嚷嚷質問著什麼，然後在入夜之前便有族人戰兢地向少女奉上那枚乾癟的外殼上還留著豁開縫隙的甘果。
她一眼望去，沒看到中午時分爭奪甘果的贏家，面前的族人目光木訥，死氣沉沉，目不轉睛，他們盯著果子看的目光渴望，更多的卻是叫她厭煩萬分的畏懼。
“誰要是從我手中搶奪這個果子，他就是族裡的英雄。”
少女的聲音沙啞，卻和她整個人一樣，有種說不出卻叫萬眾矚目的特質。
她坐在樹杈上，背靠著樹幹，一腳踩著枝幹一腳隨意地垂落，懶洋洋的野獸，頗給人以壓力的目光，似打量獵物般地在怯弱蒼老的族人身上掃過。
嘆了口氣，最後還是她率先做出了妥協：
“我在一天，他就免了一切勞作，我的本事，他可以重新擁有年輕的體魄，可以在想歌唱的時候歌唱，想跳舞的時候跳舞，可以自由在林間奔跑，搭弓射箭，像我們過去那樣在大地上狩獵。當然如果想的話也不是不可以像那些人類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離開這片土地，沒了枷鎖，有自我的生命比空中的飛鳥更自由。”
她高高托起掌中的甘果，如同女王舉起她的權杖：
“只要從我手中搶奪這個果子。”
沙啞的嗓音，說出的話語卻似有某種攝人心魄的力量，下方的族人垂首閉耳，竭力將她無視，彷彿她是那慣能以花言巧語蠱惑人心來自青丘九尾的狐。
“一群犰狳不如的懦夫！”垂下手，冷冷地責罵，她說的是一種一出現會有螽斯蝗蟲出現危害莊稼，偏見了人就躺下裝死的異獸，“妖天巫地，當年后羿能因天地不容而箭指太康……”
她收起果子，從身後取出一張弓，箭弦上搭了箭在下方的族人間巡視，人間的侍衛聽不懂她的話語，饒有興致地看著箭頭的那點寒星，自以為自信不會受到來自這些野獸的任何傷害，興致勃勃地準備看出野獸間彷彿因種種他們不知道卻好笑的鬥爭，自相殘殺的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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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妖末途，人族起興。那時后羿能因天地不容他與嫦娥間巫妖殊途的愛情而箭指太康，企圖與人間夏王爭奪氣運，混餚天地，為了成全他與嫦娥，更多的意義是我們巫族的一次對天命的反抗……那可是真正頂天立地，即便是到了現在，也應該是在大地上響噹噹的英雄人物……而你們呢？！”
“區區一個果子，”她拉緊了弓弦，“身為大巫的眷族，你們可是丟盡了有窮后羿的臉面！”
似怒極，利箭驟然離弦！
支撐不住的族人譁然，如受驚的兔子畏縮成一團。
卻並沒有出現每個人都以為會看到的血濺三尺的景象。
“給我……出來！”
弓身在最後一刻抬起，那支似夾著怒火的箭矢如疾風般地飛向左前方的另一棵古木。
石頭削成的箭鏃深深地鑲入樹幹，筆直的箭桿，尾端平衡的鳥羽還在微微打著顫。
烏黑的長髮隨著動作飛揚像風中的旗幟，少女吝給族人哪怕一個的眼神，握著長弓她還腳踩在枝上，神情冷肅，威風凜凜彷彿是這片叢林狩獵的神明無冕的王。
只見她將甘果丟進嘴裡，囫圇吞下，飛身躍下樹，渾身的肌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細膩光滑——她帶著族人來到那棵釘著箭矢的樹下，抬頭，面無表情地盯著枝杈上方被利箭釘住的一條藍色織帶，似漫著月光般如水溫柔的光華，依稀記得記憶已經模糊的多少年前，仙人羽衣上的裝飾。
適才偷窺他們的，似乎是個女子。
雖然她在她的箭下逃脫，她卻留下了她衣裳上的織帶。
少女向來對自己的箭法頗具自信，她是這片叢林中是最優秀的獵手，更是繼后羿後最好的射手。她的智謀與耐心皆是一流，可以在大地上追逐獵物十天十夜不停歇——那時他們還沒被趕入叢林，流亡在大地，她曾在不到十歲，於人類還是個小女孩的年紀，在千里之外一箭射中敵人的首級。
適才她怒斥著族人，提到有窮后羿，敏銳地察覺到有誰在藏暗處在偷窺。
假裝什麼都沒有發覺，她繼續斥責，佯裝怒極張弓搭箭瞄準族人射出猝不及防的那一箭——
即便如此，還是讓她給逃脫了。
眯了眯眼，周身漫著肅殺的氣息。
呵，從她手裡逃脫？
這可不是人類的本事。
卻是刻意掩下心下一點空落，不知緣何而現。
撇開這胡思亂想，她皺著眉頭向那塊布料伸手，想要拔下利箭，將那塊輕飄飄的料子取下——卻感到月光似從指尖穿過，不真實的感覺，織帶輕飄飄地消失，彷彿溶化，從未存在。
愣了。
彼時太陽已經落下，月亮高高地升起。
似有所感地抬頭，彷彿看見許多年前那個孤身飛向蟾宮的身影，纖細又溫柔。
——驕陽下舞蹈的少女驟然停下，陽光折射，如瀑烏髮在空中劃出叫人暈眩的金色弧度，少女握拳俯身擺出攻擊的架勢，抬眼冷冷地注視著悄無聲息出現在身後的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