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
朦朧中,張天鋒似乎又看見那個眼睛明亮、笑容燦爛的師哥端出棋盤,擺好棋子坐在桌旁,招呼他過來。
“師兄,你怎麼來了?”
“過來坐,殺一盤。”
張天鋒笑著坐下,摸著師兄自己刻出來的橡木棋子,彷彿又回到了當初,剛剛被師父收留的那一天。其他的師兄都對乞丐出身的他投以冷眼,只有王天禪師兄,拿出新刻好的象棋招待他。
“會下嗎?”王天禪問。
“記得。”張天鋒將師兄當初教自己的又說了一遍:“馬走日、象走田,炮打隔子車直線。”
“記得就好,那我先走了。”那個渾身像是有一團浮影的師兄開始走棋,走的第一步是非常常規的當頭炮。
張天鋒自然跳馬應對。師兄拱卒,他拿炮反壓另一路……
二人戰至中盤,張天鋒漸漸不支,但尚能自保。而王天禪微微一笑,說道:“今天,我就教你一招馬後炮!”隨後“篤”地走子——
然而落在棋盤上的不是棋子,而是王天禪那顆帶血的人頭!那顆人頭滾了兩圈,頸處灑出的血濺了張天鋒一臉,將他的視線都浸紅了。
“師兄!”
“快逃吧。”那人頭居然還能張嘴說話:“他們來了,快逃吧。”
“誰來了?”
“你會知道的。千萬要活下去,替我們報仇。”
張天鋒跪在人頭前,哭道:“一定的,師兄,我一定替你們報仇。等報完了仇,師兄下輩子,你還要教我下棋。”
“我這一世教你的記住就好。師兄腦袋被人削了,身子沒了,沒有來世了……”
最後那一聲尾音猶如空谷迴響,幽邃悠長,又如城樓的鐘聲,震得張天鋒頭皮發麻。
“師兄——”
他一個掙扎,從夢境中醒來,下意識地摸摸臉——早已發了一通大汗。
因為數月來的“茹毛飲血”加上在破廟那一晚的暴雨,張天鋒突發急病,這兩天燒得都可以送去打鐵,還一直昏迷不醒,一副要死的樣。虧得這場噩夢,激得他出了一身大汗,反倒痊癒了。
他揉揉還有些腫的眼睛,透過照在地上的陽光範圍,判斷出目前是晌午,一發現是晌午,肚子就餓了,剛好這時有人敲門,說:“醒了沒?我進來了啊。”
張天鋒聽出是諸葛龍晴的貼身丫鬟秋盈,他心想:這幾日我發高燒臥床不起,二娘子一直派她的貼身丫鬟給我端茶倒水甚至餵飯,並沒有趁人之危取我首級去領高額懸賞,看來她真不是壞人,我之前那般警惕,倒是誤會她了。
他坐起來,先擦擦汗,應了句:“我已經醒了,這就給你開門。”
說完才想到,自己昏迷不醒,屋門應該沒鎖,用不著自己開門。
“你居然醒啦。你不知道二娘子有多惦念你,特地叫我抓新藥——你等一會兒啊。”秋盈似乎提著很多東西,騰不出手來開門,在屋外好一陣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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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張天鋒見狀,就起身要去開門。
怎料他剛站起來往前走,秋盈忽然顫聲叫道:“快跑!官差到樓下了!”
張天鋒頭皮一麻:“官差?”
“你快跑,啊——”秋盈像是被誰扯了一把,尖叫了一聲。手裡的東西也嘩啦灑了一地。
門外響起厚底靴踩在地板上的腳步聲,還有幾個人在叫嚷。
時間緊迫,容不得張天鋒多想,好在本來就沒有什麼東西,他拿上麻布包裹的長刀,挑起外衣就破窗而出,在房頂上狂奔。
“站住,別跑!”身後有人大叫。
張天鋒聽得出,至少有四個差人在後面緊追不捨。
五人在屋頂上追逐,張天鋒也是睡了兩天兩宿,精力充沛,後面追的四個人中有兩個漸漸吃不消,放棄了追趕。而剩下兩個,有一個在急速翻越了十幾道屋脊後也開始氣喘吁吁,唯獨剩下一個長得挺白、身材頎長的差人一手摁著腰刀避免來回晃動,一手保持平衡,兩條腿就跟風火輪一樣越趕越快,竟將與張天鋒的距離縮小到了不到兩個身位。兩個身位,就已經進入了攻擊範圍,那差人猛地大吼一聲,同時拔出腰刀,朝前劈去。
張天鋒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嗓子驚到,一個踉蹌歪打正著,剛好躲過腰刀的攻擊,不過卻也沒站穩,順著屋頂斜坡就滾了下去,正墜在一處熱鬧的坊內。
張天鋒見坊間行人眾多,就開始盤算混入人群躲避追捕。可坊內百姓因為他是不知從哪兒摔下來的,還揹著件長長的硬東西估計是危險品,加上他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都儘可能地避而遠之。不光如此,有眼神好的看了他一會兒還驚訝說:“咦,這不就是最近正在通緝的池州血案兇手嗎?”
此言一出,百姓們四散奔逃,坊內一片混亂。
張天鋒又聽身後有厚底靴落地的聲音,便知那官差趕上,忙不迭地繼續逃跑。幸好坊內混亂,他尋機鑽進一條小巷,暫且躲開了追捕。
好不容易有機會停下來喘口氣,他忽然感覺自己的後腦勺靠在一張紙上,轉過臉一看,正是關於自己的通緝令,然而問題是畫像中的“張天鋒”是個小眼睛朝天鼻,圓臉長麻子——
“剛才那孫子是怎麼看出來是我的?”他不免產生這樣的疑問。
而他也沒太多時間琢磨這個通緝令畫像與本人不符的千古難題,因為除官差以外,又有更多的人過來搜捕他了。
“通緝犯在哪兒呢?”附近有一幫漢子問。
有百姓指引他們:“我看見那人從前邊拐進去了。”
“追!”
張天鋒聽見外面動靜,往巷子裡跑了兩三步發現是死路,又趕緊回來,出巷口沿著也不知是那條路狂奔。而四面八方聞風而動參與抓捕行動的人也越來越多,到處圍追堵截,最終將近一百號人將他困在了菜市口。張天鋒左瞧右看,各處路口都被封死,幾群面帶不懷好意的微笑的漢子扛著傢伙步步逼近。他頓時明白,自己今天是插翅難逃了,與其進行徒勞無功的反抗,倒不如省點力氣,好好歇會兒。
“這就是那個價值千金的通緝犯?”
“應該是吧。”
“就他這樣子能一個人殺了師父一門七十多口人?”
“人不可貌相啊,咱們弟兄還得小心點。”
這些人眼裡的其實並不是張天鋒這個人,而是沉甸甸的金銀與銅錢。
張天鋒注意到,圍住他的人衣著顏色各不相同,但有兩個共同點,就是脖子上都系著領巾,腰上扎著護腰,通常來講,只有需要經常抄傢伙的人才會有如此穿著,而從這群——不、是這幾群人的模樣來看,應當就是本地的鄉社成員。
而就在這群社眾盤算著把張天鋒拿住,好領賞金的時候,有個人分開人群,喝止了他們。
這幫提著傢伙的社眾循聲一瞧,原來是個白皮高個的年輕都頭。
有人就說了:“喲,這位官爺,抓人咱們也有功勞,您要是獨吞,可就不地道了啊。”
那都頭先是朝這些鄉社成員拱手,道:“我乃是江州潯陽縣都頭雷猛,人送外號‘白夜叉’。從前一陣子起,就在追捕流竄到江州的池州血案兇手,一路追來洪州。今日有幸得諸位好漢相助,總算有機會拿住此兇犯。雷某感激不盡。”
“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雷都頭啊。在下乃是洪州城南社的一名管事,名叫鄭四。鄭某有話要說,因為雷都頭是江州潯陽縣的都頭,洪州不歸您管,所以今天我們抓到通緝犯,可與雷都頭無關。”有個漢子回禮說。值得注意的是,此人其貌不揚。而其貌不揚,名字簡單,這兩點都是一個合格炮灰所應當具有的典型特徵。
對此雷猛付之一笑,他似乎早就料到鄭四會這麼說,因此也不著急拎銬子上去拿人,而是等在洪州有權處理犯人的官吏到來。
過不了一會兒,許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