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揚平白無故被吐了一身，又因為本能的反應挨了一耳光，不由得火冒三丈。即便沒有這記耳光，僅看著衣服上散發著酸臭味的嘔吐物，又看看一身酒騷味的林妙湘，就難免有種想要罵街的衝動了。但他畢竟是寄人籬下，並不敢得罪未來的夫人，唯有在心底裡暗罵：這哪裡像個官宦人家女孩子的模樣？喝酒也就算了，還撒酒瘋。
惹不起，咱還躲不起嗎？沈天揚就想繞開她，回去老老實實換衣服。
然而林妙湘不依不饒，說：“誰允許你退我的？給我道歉！”她身後那對雙胞胎侍女扶著站不穩的小主人，用冰冷的目光對著沈天揚，彷彿在說：還不給我們的小主人道歉？
沈天揚沉默片刻，低頭拱手說：“林娘子對不起，是我走路沒長眼，還請您原宥。”
“跪下道歉。”這是林妙湘的回應。
沈天揚低頭盯著自己那沾了嘔吐物的鞋尖，眉頭不由得一蹙。而同時，他的膝蓋就好像兩塊被焊住的鐵塊一樣，不能彎曲了。他不但腿不會彎曲，就連脊椎也不能彎曲了。他直起上半身，一動不動地盯了半醉的林妙湘半晌。
“你什麼意思，還敢橫了是麼？”林妙湘道：“如果不跪下給我道歉，明天我就讓我爹把你和你的朋友全都趕出林府！一幫死皮賴臉、白吃白喝的無賴！”
“誒，你這話——”紀天暉登時怒了，正想回嘴，卻被沈天揚用胳膊肘頂了一下。
連沈天揚自己都是寄人籬下，這幫跟著過來的朋友，還能有資格和林娘子辯駁嗎？
“你到底跪不跪？”儘管才十三歲，林妙湘就已經懂得用高傲的眼神瞪著沈天揚，她的身份與生活經歷告訴她，決不容許有一個鄉下的窮小子敢在自己面前有任何不馴服的舉止，更何況，這個窮小子還賴在自己家，想當上門女婿。
“沈兄弟——”
紀天暉剛叫了一聲，沈天揚就卸下書簍，慢慢彎下剛才還堅硬如石柱的雙腿，真的跪在了林妙湘面前。
“哥——”
沈天揚剛跪下，他最不希望會看到這一幕的人就出現了。
沈天抒遠遠站在廊簷下。今天她陪林妙湘的任務是拼酒，結果才二兩就被拼倒了，趴在酒桌上不省人事。而等她醒過來四處找林妙湘的時候，就看見了大門口的這一幕。
沈天揚儘可能地低著頭，不希望自己的臉被妹妹看見。
林妙湘問了他一句：“幹跪著不出聲啊？”
“對……對不起。”
“然後呢？”
“然後？”
“見眼生情懂不懂？”
沈天揚沒明白。
林妙湘只好給他指明了：“我的鞋有點髒了。”
沈天揚只覺一股熱血幾乎脹破了太陽穴，說真的，他完全可以扭斷林妙湘的腳，一解惡氣。他敢這樣做，但理智又告訴他不能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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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他唯有緊握了一下拳頭，讓因憤怒而顫抖的雙手恢復正常。然後，他一手托起林妙湘抬起的一隻腳，準備用另一只手的袖子擦拭。
可是，林妙湘又說：“我是讓你舔乾淨。”
廊簷下的沈天抒連忙掩口，害怕自己驚呼出聲，讓哥哥聽見，倍感難堪。
但沈天揚已經知道自己的妹妹就在旁邊看著了。
真是丟臉。
但又能怎麼樣呢？
值得慶幸的是，看到這一幕的，也就只有紀大哥和妹妹兩個人。其餘人正在諸葛龍晴臥室的隔壁廳裡忙著籌劃參加軍社大會的事。
“我跟你們講啊，這一次是我們頭一次參加這麼大規模的集會，一定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把我們的名聲傳揚出去。”諸葛龍晴對眾人說道：“從社主、副社、軍師——也就是我、管領以及各級管事——”
“總共就七個人還分這麼細緻。”一向沉默寡言的張天鋒也不由得發出如此感慨。
“你聽我講嘛，”諸葛龍晴道，“此次我們參加軍社大會，主要是為了製造不同社團間的矛盾，完成相國府交代的任務，以及為我們自己增加名望，外加有可能的話，撈點金錢上的好處。因此，為深入貫徹落實三項任務，加快建成全方位、全過程、全覆蓋的社團績效管理體系，提高財政資源配置效率和使用效益，增強鄂州劍社領導層的公信力和執行力，現就本軍師有關事項通知如下：一、充分認識全面實施社團績效管理的重要意義；二、結合實際制定貫徹落實方案；三、抓好預算社團績效管理的重點環節；四、加強績效管理監督問責。接下來呢，我會將這四點詳細說明，你們一定要做好筆記，牢記在心。”
馬錦棠舉手插話：“二娘子，我怎麼感覺你說的跟那些冠冕堂皇卻毫無鳥用的官話差不多？”
諸葛龍晴道：“你一個車伕懂什麼？這叫社團組織規範化。但凡是那些有實力的軍社，他們內部一定都採用著一套正規有序、賞罰分明的管理體系，不然如何運轉？咱們雖然現在只有七個人，如果加上兩個還在外地的話是九個，平時聊聊閒天，插科打諢講個笑話什麼的，都沒什麼見外的。但是有相國府的背景，咱們早晚會發展成規模龐大的軍社。屆時，一套行之有效的績效管理體系，就顯得尤為重要了。而這套體系，必須在前期就有相當的雛形，為往後的工作開展打下基礎、做好鋪墊。”
諸葛龍晴正滔滔不絕地講著，唾沫星子飛濺，屋門被推開了。她回頭一看，原來是沈天揚，就叫他：“你來的正好。作為社主要做出表率，來記筆記吧。”
然而張天鋒看出不對勁，衝諸葛龍晴使個眼色，讓她不要再說話了。
諸葛龍晴見沈天揚面沉似水，找位置坐下後一聲不吭，就問：“怎麼啦？咱們的社主好像不太開心呀。”
“太過分了！”紀天暉大聲說了句。
“什麼太過分了？”其他人問。
紀天暉義憤填膺，剛要說在大門口發生的事情，沈天揚就伸手攔住了他，並淡淡說：“不要提了，往後都不要提了。”
“就這麼算了？”
“算了……”沈天揚的眼睛像是在發呆，他接著說：“怎麼會算了？我會讓她還回來的——一定，加倍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