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二月初的S市，半斜的陽光似乎可以暖化微寒的空氣，再飄忽著落到藍冰和白潔肩上。被藍冰斜斜的影子稍稍一遮，桌上的半籠生煎包冒出的熱氣就有些不絕如縷的模樣了。至於同樣擺著的紅豆粥表面已經結了稠稠的一層，完全托起了青花瓷的匙子。
藍冰幾次夾起那只咬了一口的蝦仁包，但是就是遲遲下不了口，
“吃啊。”白潔咕嚕嚥下一口豆漿。
“……我飽了。”藍冰最後乾脆放下了筷子，蝦仁跳躍到粥面上，劃出一點點淺淺的油漬。
“哈……？喂，我認識你那麼久了，你的飯量可不止這點兒的啊……你看看你才吃了小半籠，這哪是你的飯量呢。快吃快吃，我再給你叫一籠……”
“夠了。”藍冰垂著頭，聲音低沉。
“不是，你這樣……”
“我說，夠了。”
被連著打斷兩次發言，白潔也只得就此打住。
藍冰長長吐出一口氣，稍微將目光斜起，投到路邊的某個石墩上。她紮起的馬尾晃了幾晃，終於開口：“我找你是為了刪除我的記憶的。不要再搞那些沒有意義的事情了。或許你真的是作為朋友在關心我，但是這些現在對我來說都只不過是開玩笑而已。”
白潔回以一個皺眉。
她招呼來服務員，吩咐將這份已經非常豐盛的下午茶收拾乾淨。
雲團漫步，終於掩住那抹一點也不溫暖的暖黃色。
“再聊一會吧，可以嗎？”
“……我們還有什麼可以聊的呢？”藍冰悽慘一笑，“那都是沒有意義的啊。你還是直接帶我過去吧，那樣還能為你省一點時間。”
“先別急著否認……我就問你，你真的願意刪除掉關於他的所有記憶嗎？”
“除了刪除以外我還能有什麼選擇？我沒辦法自己忘掉他啊。那樣我這一輩子都將生活在他的陰影之下，既得不到快樂，也得不到救贖。有些人說‘活著就還有希望’，但是對於我而言，這只能帶來一次次的失望與絕望。哦……我說的話可能有點混亂，但是……大概就是這樣吧。忘了他，不過只是親手殺死自己；但要是帶著那些回憶生活下去……那就是把自己扔到了十八層地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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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的日子，可就不是生活了啊。那是生不如死。”
白潔按住她的肩頭。
“是的……那對於現在的你而言，確實就是折磨。但是，我有辦法，讓你再見到他。”
“再見到他？”
“是的。所以也請你，在聽到我接下來要說的這些話的時候不要激動，好嗎？”
藍冰稍稍加快了呼吸。
“……我儘量。”
“我們其實不是你所理解的超能力者。”
“這你倒是解釋過。”
“不……我的意思是，就算你已經知道了什麼是規則，但是，我們――至少是……至少是我吧，不是你所理解的那種超能力者。”
“什麼意思？……等等，如果說規則的定義沒有問題，那麼問題就出現在你身上了？你……其實……不，是，人？”
她重讀了“人”字。
“你的狀態開始恢復了呢。這很好。”白潔收回手掌，撐在自己面前，“沒錯。我們都不是地球人。我，黃星，黑絲汀和綠茶，沒有一個人是地球原產的。”
甚至於‘人類’的這個形態也不過是可以改變的一種外形而已。我想說的事情，就要從這裡開始講起。”
藍冰仔細打量了一遍白潔的面容，從眉眼到唇角，還不忘用目光測量了白潔雙手支撐的角度，鄭重道：“請。”
“我們來自不同的星球，照你們地球人的說法，就是黃星、白星、綠星和黑星這樣的稱呼。順便說一句，你們被我們稱作‘藍星人’。”
“藍星人……倒挺貼切。”
藍冰看見白潔嘴角勾起了一抹自信的笑意。這種自信多少有點不自信，也不知是疏忽還是不屑於隱藏――但這在藍冰看起來就很值得玩味了。
――白潔是不是還隱瞞了什麼？
“故事的最開始，是黃星與我的學院時光。我和他同在一個叫做風暴學院的機構工作。說是學院，倒不是非常貼切，只不過同樣擁有等級制度，以及一些基礎的技能教育。在這裡更多的是交易……星球之間的交易。這些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黃星。他是我的師兄，在風暴學院裡成績是數一數二的，甚至擁有著一個量級巨大的粉絲團隊。”
“成績啊……聽起來你得是他的粉絲呢。”
“那當然！”白潔差一點拍桌而起，“咳……但是他到現在都沒能過畢業考試。他連著掛了七八次，偏偏沒人能懷疑他的實力。”
“等一下……我不是很能理解你們的‘考試’內容。總不會跟我們一樣做卷子吧……”
“那當然不是。我們平時的成績也就是依靠執行任務的結果評定的，畢業考試也同樣是一個任務。不過平時的任務都是由星圈裡的各個星球釋出的，而畢業考試的內容則是由風暴學院直接下發的。”
藍冰點頭。
“任務大多數是多人合作的，但是黃星在出了幾次畢業考試之後……已經沒什麼人可以和他同時出任務了。”
“哈？”
“都死了。”
“……”
聽起來黃星倒是像個嗜血殺手了。
“他執行的最後一個任務，就是來到藍星，觀察人類。那大概是你們學的歷史的明朝剛開始的時候吧，他過得還挺快樂的。但是在我來到這裡執行我的畢業考試之後……一切都變了。”
他失去了自己。而我……事實上也算是死了一遍。”
藍冰手腳僵硬，她似乎聯想到什麼故事。
“這些事情……很抱歉，現在沒辦法和你詳細講，但是你應該做得到吧，在我們給出了足夠的線索之後。”
“推理可從來不能代替證據。”藍冰苦笑，“你似乎高看我了。我太不瞭解你們了，我甚至連你們的文化形式都無從想象。當然……你不願意講的話，還是繼續說你能讓我再見黃星的計劃吧。”
白潔把稍垂下一分的鬢髮挽上。
“是我多言了……不過有了這些背景你應該就能理解接下來的事情了。”
“讓我猜猜……黃星之所以會和黑絲汀陸茶玩在一起，就只是為了那個‘不可能消滅的人’？”
“沒錯。而我們的計劃就是幫助他。也是幫助別人……毀掉黑絲汀的星球！”
白潔最後這句話出口，語氣澎湃，面色漲紅。就似乎在為奮不顧身的黃星感到了驕傲。藍冰看了看周圍將到飯點開始散去的喝茶群眾，但似乎他們什麼都沒有聽見。
“那他們怎麼還留在這？還是說他們之所以要清除我的記憶，就是因為他們要離開了？哦……那倒是說得通……”
“算是這樣吧。你說要我帶你去刪除記憶，但也是成全了黃星呢，他倒是省了支開我的功夫。”
“嗯……”藍冰低頭沉吟，“所以我們一直待著的那個‘超能力者基地’其實就是黑絲汀的宇宙飛船了……你們外星人的科技倒是發達……那我們要怎麼追上他們呢？靠你的超能力嗎？”
“那怎麼可能。我們也有我們的航艦，會用差不多的技術跟上去的。不過現在師兄他也還沒出發，在交代完你這邊的事情之後我才會去找他的。”
藍冰撓撓腦袋。
“好像我們一直在互相打岔……我們整理一下吧。第一，我的記憶可以不用被刪除了；第二黃星和黑絲汀他們要離開了；第三我們要跟著去毀滅星球……哎，毀滅一個星球有那麼容易嗎？”
“你倒是理解錯重點了。我有我的手段，你只要按計劃去做就可以了。”
“啊……哦……所以重點是什麼……”
“你啊。你願不願意不刪除記憶，而把自己刪除掉？”
“什麼意思？”
“我們要在宇宙之中航行，而要到達那麼遠的地方，這需要使用一種技術，這種技術會讓我們以超光速運動。你姐姐有教過你嗎？光速已經是‘最快的’了。”
“所以是什麼意思……”
“你想象一下，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你向著太陽的方向跑，是不是會慢一些看到他下山？”
“我倒是還跑不了那麼快……但這個我能理解，地球是圓的嘛。”
“那如果你跑得足夠快呢？你一直向前跑，太陽會從你的前方一直升到頭頂，再落到你的背後……一直到最後，你饒了一個圈，看到的是不是昨天的太陽？”
“……”藍冰遲疑了。
“可以……的吧？可是不對啊……”
“光速就是這樣的概念。你看到的所有的東西，都是反照出光到你眼裡，你才能知道它是什麼模樣的。但是當你的速度足夠快，比它的光還快的時候，你會不會看到‘上一秒’‘上一分鐘’甚至‘上一個世紀’的它？”
“我……好像明白了……”
“而這個足夠快，就代表著你脫離了這個世界的物理規則了。‘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你從河流之中出來，就意味著你回不去了。”
藍冰努力思考著。
“這也意味著我再見不到同一個世界了對嗎？還有我的姐姐和弟弟，你，還有……黃星，對吧？”
“是的。所以這才是最重要的，需要你決定的事情。”
――你是不是願意犧牲掉自己去見一個人呢？
“黃星……也做了這樣的……脫離處理嗎？”
“是的。”
藍冰已經有了答案。
她笑了出來。
“這樣的選擇我早就做了啊。我同意，所以，請給我這個再見黃星的機會吧。”她目光堅定。
白潔為這樣的快速反應震了一下。
“你真的考慮好了嗎……這些……”
“都無所謂了。我早就不屬於我自己了，哪裡還有什麼選項。我早就做了選擇的。要我做什麼，你就直說吧。”
白潔定定地看著她。她實在想不明白是什麼賜予了這個極其弱小的藍星女孩這樣的勇氣。
是愛情嗎？可是為什麼愛情卻沒給自己帶來這樣的……勇氣？為什麼就不敢……苟且地生活下去？為什麼就要讓他這麼痛苦，為什麼就要讓他墜入復仇的深淵之中？
――我管他什麼星球毀滅什麼宇宙變遷，我只要他和我一起不就好了嗎？
――為什麼……我就是沒有那樣的膽量呢？
“哎……白潔你……哭什麼啊。”藍冰聲音有點慌亂，從桌旁的紙巾盒裡手忙腳亂地抽出幾張紙巾。也因慌張，紙巾盒跌落到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這就是眼淚嗎？原來白星人的身體也會流眼淚的啊？
為什麼還止不住呢？
她接過紙巾，用力將橫流的涕泗抹成一片。
最後她只能勉強說道：“對不起……失態了。”
算是穩定下來了。
天色也終於暗了下來。半秋日落得也算早了。
“真的沒關係嗎？”
“我沒事。”白潔長長吸一口氣，眨了幾次眼，“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回去找到你的弟弟，讓他幫助你……”
“你連這個都知道？？”
“嘿……總之就是這樣了。我該去找黃星了，再晚一點我會來找你，這臺手機你拿好，我會用它聯絡你的。”
“……好的。”藍冰鄭重答道。
……
“喂？我是藍冰我是藍冰，收到請回答。”
“我是白潔。”
“哇這手機信號真好，這都在外太空了吧？還有訊號？”
“別鬧，辦正事呢。你現在還開著隱身護罩呢，現在對時，五秒後開啟傳送倒計時……5、4、3、2、1。開啟。”
“開了。所以你要我到這幹嘛呢？這裡真的是黑絲汀的那個什麼宇宙飛船嗎？怎麼跟我之前看到不一樣啊？”
“你家裡的廁所和臥室也不一樣。”
“哦……”
“現在解除隱身，激發黑絲汀的警報器。”
“好的。好像沒什麼反應啊。”
“已經識別到了，你注意不要把那個干擾手環摘下來了，不然黑絲汀就檢測到是你了。”
“知道啦，你都強調過多少遍了。”
“知道就好，現在舉牌……黑絲汀會看到牌子上的內容。”
“舉了。這上面寫的啥？好像我見到的那些古文哦。”
“你不要在意這些。傳送還有20秒啟動，你自己倒數吧。”
“哎？？這麼快？我還沒留紀念呢！”
“還留什麼紀念啊。我掐時間很準的，我們的首要任務是不要暴露――雖然黑絲汀也能知道是我搞的事情。”
下一秒鐘，藍冰傳送回白潔身旁，似乎還在咀嚼著什麼。
“這樣的話……就只需要等了。等那些人了。也等黑絲汀下決定了。”
“我不懂。”藍冰說。
“你會懂的。”白潔靠在操作臺上，伸了個懶腰，“哎？我怎麼聞著一股燒餅味道？你偷吃什麼了？”
“沒有沒有。”藍冰舉起雙手，表示自己兩袖清風。
白潔有點遲疑，但也沒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