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正的悲傷來臨時，人反而會緘默。
直到魔力耗盡，艾薇婭的胸膛也再未起伏。
“如果艾薇婭是被神族殺死的，那麼我或許可以將這悲傷轉化為怒意。”
他跪在飄蕩著火星的花田中央，呆滯地看著那宛如黑天鵝絨般純黑的夜空。
“但是艾薇婭是被人類殺死的。”他流著淚想道：“這是為什麼？人性難道不是美好的嗎？為什麼人類要向同胞揮下兵刃？”
他捂著自己的胸口，默不作聲地感受著那宛如海潮般翻湧並將他淹沒的悲傷。他閉起眼，在讓他說不出話的苦澀淚水中慢慢品味著這份與他至今為止的感受截然不同，但卻最為鮮明而痛苦的感覺。
他感覺自己的心臟空空蕩蕩，那裡曾經放著自己對艾薇婭的愛——那來不及表白的愛，還有許許多多其他的東西——這些都被一隻無名的大手毫不客氣地奪取殆盡，只在原地留下那如針扎般的痛楚。
被火光染紅的天空逐漸黯淡下來，重歸於往日的寧靜。
第二日，艾爾奇亞登上群山，發瘋般的在與過去同樣的位置找到了那位紅袍老人。他緩緩地取下自己渾身上下所有細碎的裝飾品，最後將從舊王處得來的頭冠與這些一起放在巨石前，自己則在老人孤獨的背影下長跪不起。
“你……發生了什麼？”
老人緩緩地轉過頭，他那雙猩紅色的雙眼在帽簷下的陰影中閃閃發光。
“啊……陪伴在你身旁的姑娘不見了。”他用包含著些許嘲諷地語氣說道：“你想讓她復活嗎？”
艾爾奇亞沒有回答，只是重重地磕了幾個頭。然後輕輕地將那些價值連城的飾品向老人的方向推去。
“嘿嘿嘿嘿嘿嘿……”
老人古怪而尖細地大笑了起來，就像是蝙蝠的叫聲一般令人不悅。他弓著背，像是遇上了什麼很好笑的事情一般大力地拍打著地面。
最後他喘息著仰起頭，斜靠在一旁的石頭上盯著艾爾奇亞。
“回去吧。”他冷冷地說道：“我不想讓我的孤獨被你這樣的小丑破壞。”
“求求你……我身為大賢者第一次這樣求人，求求你！”艾爾奇亞依舊將額頭緊緊地貼在地上：“請你教給我死靈術……為此什麼都可以給你！”
“你的這些東西於我無用。”老人冷冷地問道：“不死不滅，起死回生的道路代價極大，行走在這條路上的人越少越好。”
“不管你要什麼都可以！什麼都可以！”艾爾奇亞的淚水如同決堤的山洪般爆發了，他哽咽著重複著那幾句話：“什麼……什麼都可以……只是求求你……”
“啊……塞西亞……”老人看著他，夢囈般地自語道：“啊……是了……我們和你一樣是個可憐的小丑……”
“你起來吧。”他輕輕地、慈愛地說道：“我們是一樣的人。”
“你願意教授我死靈術嗎？”艾爾奇亞沒有動，像是石雕一般保持著拜伏的動作。他大聲地說道：“如果你不願意，我就會一直跪在這裡！”
“不……我不會教你的。”老者抱著頭，像是在夢遊般喃喃地低語道：“只有我可以復活塞西亞……”
“但他是那麼可憐……”他好像在反駁另一個看不見的人一般說道：“他和我們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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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能讓他走上同樣的道路！”老者兇狠地嘶嘶說道：“不能像我們一樣！”
艾爾奇亞不知所措地聆聽著老者奇怪的自語，但卻不敢把腦袋從冰冷的石頭上挪開。
“啊……塞西亞……”老者向天空低聲說道：“告訴我們該怎麼做。”
艾爾奇亞屏息聆聽著這份寂靜，他聽到山風吹過樹林的聲音和鳥兒從天空中掠過時灑下的悅耳鳴叫。
老者閉著眼睛，像是收到了什麼指示般點了點頭。
“塞西亞說可以……”他垂著頭說道：“我會教給你……你起來吧。”
艾爾奇亞抹了抹自己沾滿淚痕與灰塵的臉頰，從地上站起來。他安靜地凝視著面前被包裹在破爛斗篷裡的矮小老人。
“那個姑娘死的時候你在她身旁嗎？”老人冷不丁地問道。
“不，我見到的只是一具屍體罷了。”艾爾奇亞愣了愣，旋即悲傷地說道：“我想她一定很害怕，很孤單——就像我在大書庫的那些歲月。”
“但我在大書庫的孤獨歲月與痛苦日常被她所終結。”他在心中這麼想著，心臟像是要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捏碎般劇烈的疼痛了起來：“但是……她的痛苦與孤單卻不會有任何人能幫她分擔。”
“那你是幸運的。”老人微微地點了點頭——他那雙猩紅色的眸子逐漸黯淡了下去。他慢慢地說道：“至少你沒有看到她的靈魂離開身體時的痛苦模樣，沒有看到她眼中的光輝一點點的歸於空洞。”
“如果我在她的身邊，那麼她就不會死去。”艾爾奇亞無力地搖著頭：“我可以救她。”
“那不一樣。”老人慈祥地、或者是憐憫地說道：“因為你看到的只是屍體，所以才會做出這樣的想象——如果你見過的話——如果你見過……”
“天吶……塞西亞……”他抱著頭顫抖著說道：“你一定很痛吧……”
艾爾奇亞無言地看著他，這兩個失去了自己生命中最珍視之人的失敗男人面對面地看著對方，一點一滴地解讀對方眼中那份與自己相同的苦澀——就像是兩匹受傷的灰狼，安靜地互相舔舐著對方的傷口。
“為了挽回一樣東西，就有可能失去更多的東西。”老人低聲說道：“這是世間的道理，也是死靈術的道理。”
“還有什麼東西的失去可以創造出此時我心中的悲痛與空虛嗎？”艾爾奇亞反問道：“我的一切都是她所賜予的——對人性的憧憬，想要成為人的願望，以及那從未有過的愛意……”
“你擁有的東西比你想象的更多。”老人冷冷地打斷道——艾爾奇亞看見他那雙血紅的雙眸如劍一般鋒銳的指著自己：“這份空虛被重新填補之時，或許她所賦予你的一切都已被消滅殆盡。”
“沒有關係。”艾爾奇亞堅定地回答道：“只要能讓她回來。”
“當然……我連自己都未曾說服……”老人似乎在笑，但他的眼中投射出的卻是無與倫比的失落：“又怎麼會奢望著能夠說服你呢？來吧……一起和我去看看這道路的盡頭吧……”
艾爾奇亞深深地垂下頭，閉起眼聆聽著山嶺那一成不變的呼嘯聲。那風聲空虛而寂寥，就像是大地的呼吸一般輕柔溫和地撫摸著他那顆不住流血的心靈。
“是，吾師。”
他虔誠而謙遜地放低自己的姿態，跪伏在老者那暗紅色的破爛長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