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國卸任了。”
白樺對塞壬說道。
“巫會也是。”
塞壬苦澀地回答道。兩人面面相覷，沉默地在心中慢慢地消化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切。
“艾爾奇亞接過了一切……”塞壬嘆了口氣道：“人類又倒退回了巴別塔時期的專制社會。”
“他毀滅了很多東西。”白樺望向舷窗之外——望向那顆曾經是蔚藍色的、擁有數不盡地資源與無限天空和遼闊大地的人類母星：“我從居住區走過時聽到了很多人在咒罵他……他們說他是惡魔，這一切宛如一場噩夢。”
“但與之相對的，他又保全了許多。”塞壬淡淡地說道：“半數的人類還有人類的文明——儘管我們這幾代人再也不可能看見那無限的蔚藍天空和充滿生機的綠色草原……但是現存所有生物的基因卻留存了下來。人工智慧會在U235達到半衰期後重新灑下生命與希望，之後再過數百年的時光，人類便能夠再一次回到家園。”
“我見不到那一天了。”白樺落寞地輕輕搖了搖頭：“人類的生命轉瞬即逝，我的餘生都將在這孤寂的太空中結束了。”
“但精靈的壽命卻是漫長的。”塞壬微微地垂下眼簾，悲傷但卻無比堅定地說道：“我會去見證那一天——無論變成了什麼樣子，我都會活下來。然後去往那遙遠的未來親眼見證艾爾奇亞留下的種子所創造出的未來。”
她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就那樣面對面地坐著。
“尹璃。”
阿爾德輕輕地呼喚道，少女則乖巧地坐在了他的身邊。
“接下來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做出任何行動。”
他的臉上出現了一抹淒涼的色彩——就像是一個真正的人類一般。少女什麼也沒問；她瞭解這個人，因此她明白自己不管問些什麼阿爾德此時也不會回答的。
而且，她也察覺到了。
“尹璃。”
阿爾德的雙目緊緊地盯著那扇銀白色的機械門，再一次輕輕地開口道：
“不要留在這裡，出去吧。”
尹璃搖了搖頭，像是一個小女孩抱緊了自己將要被奪走的心愛玩偶一般，她沉默地緊緊抱住了阿爾德。當她將腦袋倚在阿爾德的肩膀上時，後者才感覺到某種溫熱的液體濡溼了自己的衣服。
“不要哭。”阿爾德溫柔地撫摸著尹璃柔順的黑髮，低聲地重複道：“不要哭，快走吧。”
她當然知道了，當艾爾奇亞對阿爾德莫名其妙地進行人身攻擊之後面色陰沉地看著天空時。當神族的漣漪在天空中漫開，艾爾奇亞投向阿爾德那冰冷而又充斥著殺意的無情目光印刻在她的眸子中時……
機械門開啟了，從門縫中顯露出的那雙淡灰色的眸子像是匕首般閃爍著尖銳、無情、冰冷的寒光。
“你來了。”阿爾德冷靜地對門口的艾爾奇亞說道。
“神族外骨骼的復刻進行到什麼程度了？”艾爾奇亞的眼睛在房間中銳利地掃視了一圈，他用像平時要求阿爾德匯報工作的口吻道：“可以投入使用了嗎？”
“理論已經完善。”阿爾德如實答道：“實驗進行順利，不出一個星期便可以正式投入使用。”
“不需要你再進行調整和改進了嗎？”
“不需要了，這方面人類的研究者們可以自己做好。”
“好。”艾爾奇亞像是讚許一般地微微點了點頭——尹璃看見他的目光中那凜然的殺意像是月光下逐漸出鞘的長刀般緩緩外放出來：“很好。”
“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阿爾德面無表情地說道：“你是想確認這一點嗎？”
“你很清楚。”
“在你動手之前，我還是希望能夠辯解一下——不為你，為了尹璃。”
“……隨你便。”
“我不知道我可以作為監視器。”
“我知道。”
“我也不知道耶和華將我放逐的目的是這樣。”
“我知道。”
“我不知道……我將你們的情報洩露給了神族……我也不知道亞瑟與亞洲大陸會因此而毀滅。”
“我也知道。”
艾爾奇亞眼中的殺意沒有任何改變，那雙灰色的瞳仁就那樣冰冷的、不帶有一絲憐憫地凝視著阿爾德。
“我的話講完了。”
“你應該在地球上的核爆中死去的。”
“我不能讓尹璃因為我的關係一起死去，她值得繼續活下去。”阿爾德低垂的雙眼中閃電般地掠過一絲溫柔：“而活著就還有希望。”
“而現在她卻要看著你死去了。”艾爾奇亞的眼神變得復雜了起來，他瞥了一眼依偎在阿爾德身邊的少女繼續說道：“這不是仁慈，你知道你對她意味著什麼。”
“我也知道她對我意味著什麼。”阿爾德抬起頭說道：“長痛不如短痛，不管我是在你的手裡死去還是在核爆中死去都是一樣的——她遲早都會知道，而這樣的痛苦如果拖得太久才爆發會要了她的命。但她看著我死去，而不是對我抱有一絲希望的話……她便可以跨越我的屍體，然後懷揣著遲早會被時間治癒的傷痛走向新的未來。”
“這是神族的哲學嗎？”
“不，這是人類的。”阿爾德一轉平時那副頹廢的模樣——他昂起頭，用那雙彷彿在燃燒一般的雙目直視著艾爾奇亞說道：“也是我的，艾爾奇亞——就好像你曾經夢想著成為人類一般，這個夢想也在我貧瘠而波瀾不驚的心中紮下了根。”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艾爾奇亞淡淡地說道。
“我憎惡這份命運，這份得不到幸福卻獻上了一切的命運！”
他站了起來，昂首挺胸地向前走了幾步，最後停在了艾爾奇亞面前。
“但是我不恨你，無論是你對我東西用完就扔掉的態度。還是那份冷酷無情。”他憐憫地用下巴指了指艾爾奇亞冰冷的臉龐：“我為你感到悲哀，艾爾奇亞。”
“是嗎。”
艾爾奇亞淡淡地回答道。他輕輕地從虛空中抽出那把閃爍著刺目銀光的賢者之劍，緩慢而平淡地將劍刃抵在了阿爾德的脖頸上。
“你曾經夢想著成為人類。”阿爾德閉上了眼睛：“但最後卻意識到自己依舊只是一個不能被接受的、只能遠遠守護著人類的怪物。於是你便成為了一架冰冷的、理智的機械，就像是那些為人類服務卻不求回報的人工AI一樣可悲。”
“我為你這荒涼的人生感到同情。”
一縷悲哀的黑色陰雲緩緩地浮現在艾爾奇亞的臉上，他苦澀地搖了搖頭，感受著阿爾德——一個神族——帶給自己最後的話那份壓在自己心頭的重量。
“你說的沒錯。”他緩緩地說道，然後將劍輕輕地舉了起來：“比起成為人類，更適合我的命運還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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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鮮血，但直到那顆頭顱落地，阿爾德的人類擬態都未解除——這本是他身為間諜融入人群所需要的偽裝，但最後卻成為了一張拿不下來的面具，與他成為了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