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帕亞鬆開抓著白樺的左手時，他叼著的煙也終於燃燒到了盡頭。火星在近乎永恆的寒冷空氣中最後閃動了兩下，徹底的隱沒在了沉寂的黑暗中。他站在發光的河豚照不到的地方，如同吸血鬼般的讓雙眼放射出奇妙的光。
“……是您嗎……”萬籟俱寂之刻，一聲虛無縹緲的呼喚卻從洞中不知哪個角落裡響起，像是萬年的幽靈般迴盪在空曠的洞腹之中：“如此熟悉的力量……是您回來了嗎……”
這乾枯的聲音輕飄飄的在洞中迴盪了一會，然後又是很長時間的寂靜。白樺抱著希冀的眼神看向帕亞的方向，卻發現對方的表情依舊如同深潭老井般不為所動。但從他眼球的轉動中也可以看得出來；他正在尋找這個人的蹤跡。
“是您吧……我侍奉了您三百多年，不可能認錯……”這乾枯如老樹般的聲音突然激動了起來：“四千多年了……您終於回來完成您的使命了嗎……”
白樺發現帕亞的眼球猛地停止了轉動，瞳孔毫無徵兆的縮成了原先的三分之一大小。像是遇到了什麼驚悚的事情一般。
“樺，我們走。”他小聲地對白樺道：“這傢伙可能是守護這裡的龍魂，想擬聲騙我們過去再把我們消滅掉。”
“你蒙誰呢？”白樺莫名的感覺有些憤怒——龍的魂魄無法長期存在於世界，這是巫師的基礎知識。儘管她只是看了一些關於死靈術和巫師基礎的書，但是這點常識還是知道的。
何況帕亞剛才沒有叫她的全名，根據亞瑟告訴她的“艾爾奇亞不叫人全名就是在說謊”這個特性，帕亞絕對是在唬她。
“嘖……反正是為了你好。”帕亞的眼球轉了轉，慌張的一把拉起白樺就向著洞口衝去——但明顯晚了一步，一個人影已經站在了他們的退路上。
“果然是您……”人影的身體晃了晃，走到了小河豚的照明區域內，二人也終於看清楚了他的樣子——
那是一副何等枯槁的身軀！幾乎就是一具骨架的身體上掛著如樹皮般皺成一團的皮膚，眼睛則深深陷入眼窩中，像是一顆骷髏用空洞的眼眶望著兩人。但他的骨架卻很龐大，甚至要比帕亞都要高出個一兩釐米，整體看起來極不協調——就像是在骨架模型上粗糙的掛上一張砂紙，然後再裹上一襲褐色的破抹布。
這個人顫顫巍巍地跪了下來，吃力的做出一個中世紀騎士式的單膝禮。
“你是誰？”帕亞冷冷地喝到。
此人的身體猛地顫抖了一下，讓人害怕他會不會突然散掉。但那之後他便沒有動作了，就那樣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像是一尊十億年前的化石般一動不動。
過了許久，他才緩慢的抬起頭來道：“我是誰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您是誰。”
白樺清楚的看見，此人深陷的眼窩中有晶瑩的液體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在岩石的稜角上摔得支離破碎。
“哦，我是誰？”帕亞不耐煩地重複道。
“哈哈哈哈哈哈！！！”
如同一個瓷瓶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兩人被這石破天驚的尖利笑聲驚得後退了幾步。驚異的看著這個像是骷髏一般的男人放聲大笑，那晶瑩的淚水從他的眼窩中滾落，逐漸連成一條長線，在嚴寒中凍結在他的臉上。
“您不記得了！”他對著穹頂叫嚷著：“您不記得您是誰，也不記得我是誰了！”
帕亞皺皺眉，露出一副相當厭惡的表情——這明顯不是對陌生人的表情。
“很抱歉我不能告訴您，您是誰。”這個男人的笑聲與頭顱一起低了下去，最後臉朝著地面用嘶啞的聲音說道：“儘管您可能是那個時代留下的最後幾人中最高貴的一位，但在這個被諸神統治的時代裡什麼都不是。”
帕亞沒有說話，但表情卻越來越焦躁了。白樺看到，他的右手中已經出現了魔法的光華。
“但是還有希望。”這個男人低垂的頭又抬了起來，用那張不成人形的臉對著帕亞繼續說道：“巫師這個職業還在，魔法這種技術還在。我們還有可能反抗，所以我從那個時代存活下來，躲在這個洞穴裡等待有一日您的出現！只要您還在，一切都還有希望。”
白樺看見帕亞手中的光華越來越盛。
“您或許不記得您的慘敗與巴別塔坍塌時的呻吟聲了，也忘記您的使命了吧。”這個男人的臉上擠出一個充滿希冀的笑容：“但是沒有關係，您只要尋回所有的記憶就可以了。您會記起那片黑暗的天空與硝煙的味道，重新完成我們文明的遺願。”
他從自己破爛的衣服上的一個大口袋中摸出了一個晶瑩的藍色球體，這個球體在靠近帕亞時猛地發出璀璨的光，如夢如幻般的反射出三人的映象。他單膝跪著用雙手將其高高託舉過頭頂，小心翼翼地遞向帕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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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男人枯瘦的指尖，有一個小小的世界在運轉。如同星辰位移時的壯麗，無數細小的光點在球體中無規則位移，如同篝火般旺盛的跳動燃燒著。在變幻的光束下，帕亞的臉卻始終包裹著一層陰影。
“大賢者……”男人虔誠地將頭往地面上垂了下去：“為了先祖的意志。”
帕亞的表情在那一刻扭曲了起來。他閃爍著魔法光華的那隻手高高舉起，如斷頭的利刃般直指男人的後腦劈去！白樺早就看他的神情有些不對，一腳便將其的手臂踹開了，於是這一下便劈在了巖壁上。隨著如同爆炸一般的巨響，巖壁上赫然多了一個半徑兩米以上，深度三四米的大坑。
“你在發什麼神經！”白樺一把從帕亞的背後抱住他，閉著眼睛作好了被彈飛出幾十米外的覺悟。
但出乎白樺預料的是，帕亞沒有任何動作。就像是一個高大的斷線木偶般無動於衷，然後白樺的手上傳來了水滴滴落在皮膚上的冰冷觸感。她這才發現，幾滴大如珍珠的淚水順著帕亞的側臉上滑落了下來。
“終於還是到這一天了。”他輕輕的嘆息一聲，緩慢而堅決的從白樺的懷中掙了出來。他接過那顆球體，在愈來愈亮的奪目光彩之中，他的淚水滴落在了球體光滑的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