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企業家會議，是近幾年才開始由官方組織起來的。
時代更迭加快，各種企業層出不窮，百花齊放。會議的宗旨就是由前輩分享經驗，由獲獎者分享經驗，也由新興企業家暢想未來。
這個會議成立的時間雖短，熱度卻極高。有專人錄影，剪輯，也有一些參與者自發的用手機錄製……上一年的會議，差不多在時下流行的短影片平臺上，熱度連續佔據了半個月。
流量為王，能把全國各地的優秀年輕商人召集在一起，本身就說明了這個會議的成功。
好像會議的末尾還有為時半個小時的拍賣活動。
拍賣品是一些老一輩知名商人拿出來的一些東西，簽名書，車，酒，甚至是紀念品。拍賣所得金額，歸拍賣方陽光慈善基金所有，算是變相在做慈善。
所以來參加這種會議，不單要有受邀的資格，還需要有散財的思想準備。當然，並非強制性散財，有拍賣品展示，出不出價錢卻是自願的。
韓東跟夏夢來到這的時候，諾大的宴客廳裡已坐了幾百人。
有的眼熟認不出，有的沒見過，也有的，記憶尤深。一開始他奇怪諸如蔣沂南這些人怎會在這，想便也不奇怪了。
這是上京市。
外地的尚且千里迢迢至此，這些上京本地的，自然來的更加方便。
蔣沂南，劉慧雲，古清河，唐安，龐青龍，徐清明……
見過的或者沒見過的全都在這，更讓韓東苦笑的是。所認識的人裡面，竟是大多數有過不愉快交集，回憶前幾年，自己都不可思議。
他無形中已交惡這麼多人。
不過倒也無妨，非生死仇敵，總會隨著時間掩去不少。至少韓東再見到蔣沂南等人，已無當初的心理波動。都變了，就連那個印象中跋扈非常的劉慧雲，如今都是一身女士西裝，頗顯幹練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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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這女人也已開始從商，做了什麼，沒關注過。但近年來，不顯山露水倒是真的，很久沒聽說過她訊息了。
夏夢穿的極其寬鬆，不細看，卻也得體。她是第一次來這，沒想到會這麼熱鬧。
剛走進去就有點後悔，拽了拽韓東胳膊：“要不，我缺席算了。”
韓東跟她心有靈犀，下意識低眼看了看她肚子，微微搖頭：“別瞎想。女子身孕，若都有人揣度，惡意關注，那這個社會的價值觀就毀了。還是說，你怕別人看到你懷孕的樣子呀。你現在很漂亮，比以前漂亮。”
“我是怕……”
她壓了壓心裡突然出現的緊張，語塞。
她還真就是怕，被人過度關注現在的自己，被一語中的。緩了緩，瞧丈夫臉色淡然，心下稍安的同時，暗暗慚愧。
自以為經歷了那麼多，早就能輕鬆自如的應對任何場合。可比起來丈夫這份定力，無所忌諱的心性，她還差得遠。
結婚初期不瞭解他的時候，以為脾氣唯諾，老好人。真正瞭解之後，才確定他一直都這樣。很多事忍，吞，全不計較，任由欺辱，實則只是不屑而已。真正需要計較的事，他從來沒退過。
或許，這場多少人夢想中的會議。在他眼中，就是小孩過家家吧。
攬住他胳膊，夏夢眼神再抬起來，已恢復兀定。
座位分二十幾排，韓東跟夏夢的位置在第一排。
第一排，這是古清河蔣沂男等國內一線企業家的座次。兩人之所以也被安排在這，是龍建雲刻意的。
近期電廠的事談的極其順利，當龍建雲知道韓東夫妻也會參加會議後，刻意空出來兩個位置。雖不是C位，但也讓不少人暗暗猜測。
會議開始前夕，廳內紛紛紜紜。但畢竟都有身份，不可能離席擅聊，大多數報以注視點頭，算是招呼。
注視韓東的人也很多，夏夢倒也罷了，屬於前兩年最出名的企業家之一。而韓東，除了不認識他的，多半是仇人。
看過來的眼神，奇怪而微妙。
有人看他，他卻並不注視別人。支著下巴等待會議開始的同時，另一只手，放在妻子的手面上。安靜，目光如一，哪怕另一邊巧合坐著劉慧雲，也心無波瀾。
反倒是劉慧雲，幾度觀察。
幾年沒見過對方了，好像一切又在昨天。第一次挨巴掌，第一次被關進小黑屋，第一次感覺被所有人拋棄，第一次無力……全都跟身邊這個男人有關係。
看上去倒是沒變多少，還是似乎客氣，實際目中無人。因為從入座，她就沒感覺男人目光有轉過來。
薄唇勾出一抹譏笑，劉慧雲漫不經心：“韓東，都這麼多年了，身邊人竟然還沒換？好男人呀。”
身邊人，指的是夏夢。
韓東微微轉頭，注視著：“劉小姐不也一樣，始終看上去還是那麼欠抽！不，比以前還欠抽。聊天竟然能料到孕婦身上。”
劉慧雲本能躲閃開視線，嗤笑，卻不敢繼續撩撥。
她根本不想承認，但確實這輩子最怕韓東。哪怕是韓東真的窮到一無所有，無錢無勢，那種不惹急對方的潛意識，從未變過。
這就是一個惹急之後，管你是天王老子的主。
早就見識到了。
……
會議開始，有專門的主持人，國內某電視臺最知名的臺柱子。發言頒獎的順序也特有意思，階級分明，越是後面發言的組織者，越是位高權重。
尤其最後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從他一出來，整個宴客廳就安靜的落針可聞。
上京商會的總會長，施一平。要知道，連江巖峰這種老牌家族成員，在商會裡，也只是一個普通角色。將電力做到矛頭直逼國企的龍建雲，僅僅是個重要會員。
“好像是十年前，國家，商業發展的速度。讓我這種老古董，已經完全跟不上。不瞞大家，到現在我都用不好手機跟電腦……”
調侃著開場，施一平長話短聊，不一會有人送了獎盃上來。獎盃的形狀是塊石頭，小巧，又如泰山般厚重。
由天工獎冠軍得主進行設計，雕琢。看似沒有價值，卻是會議的最高獎項，青年獎。
依舊沒人說話，但大多數眼神已經在開始猜測。
這個獎，今年到底要頒發給誰。
是鋒芒正盛，將律師周邊產業開發到極致的普陽古清河。還是，地產業舉足輕重的徐清明。亦或者是各種新進，大力提倡的企業家。
夏夢眼神稍稍有些異色，每一個來這的企業家，無不是對這個獎有所憧憬。這意味著，上京商會的認可，自身產生的價值，成就……
古清河更坐立難安，因為他覺得能有資格拿這個獎的人不超五個，自己是其中之一。
眾人越是緊張，老頭越是放鬆。施一平人老心輕，賣了半天關子，駝下去的脊背才慢慢挺直：“今年，青年獎的得主。振東商貿，韓東！”
一語落下，擲地有聲！
韓東？
韓東是誰。
很多人本能開始找尋。
青年獎的得主，怎會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
巨大的落差，讓古清河錯愕到了極致，也讓蔣沂南等一些熟悉之人，複雜到了極致。怎麼可能會是韓東？振東商貿又是什麼公司？
即便是得獎者是夏夢，眾人都沒那麼驚訝。
偏偏，是大多數人聞所未聞的韓東。
韓東自己本身也不可思議，以為是同名，可公司名字又的確是姑媽幫著註冊的那個。他愣著，以為全程就是看別人頒獎發言而已，結果，總預料外。
有資本的獎，貨真價實。沒資本的獎項，豈不是淪為笑談。他哪有什麼資本，上去拿這個別人夢寐以求的青年獎。
沒動，即便龍建雲江巖峰等人暗示，他也沒動。就是被妻子拍了下，鬼使神差起身，上臺走到了施一平身邊。
槍口置於腦門而無所動容的他，此刻分明有些彆扭。
當然，不光是他，任何人都會在這種突發的狀況前，忐忑難明。因為想不通，為何是自己。
施一平不是第一次見韓東，在後臺有人介紹的時候，就關注了幾次。等人到近前，施一平莞爾調侃：“年輕人，這獎盃暫時還不能給你，我得把話說完。”
他站的更直：“今年青年獎得主，大家應該很多人都不認識。但我要說，他既然被邀請前來，這個獎盃就一定得是他的。”
“這不意味著他比各位有錢，成就更高。恰恰相反，小韓同志現在只經營著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公司——振東商貿，它成立才堪堪幾個月而已。但更出名的企業，悅城，大家肯定都有耳聞。”
“小韓同志就是悅城的創始人。”
“儘管悅城現在已經易主普陽，可我還是覺得，這些事應該被人知道，瞭解。青年企業家，是承上啟下的一代砥柱中流，誰賺錢多，賺錢少，這是最直白的評定方式。可是，不能這麼評，真正的企業家絕不單單只是賺錢。只知道賺錢的，那叫商人！”
“在我看來，韓東是一位企業家。他在海城青黃不接，亂成一團的時候在那裡建立悅城，歷經沖刷洗禮，跟隨城市變遷……海城今年的經濟總量，已經成為全國增速前十的城市。而伴隨著海城起來的那一批企業，以悅城為代表的企業，如今剩下多少？只有一家悅城，也剛剛易主。”
“我覺得，海城人忘了他們都沒關係。但既然叫青年企業家會議，咱們要記住，那批真正的企業家。記住他們那種精神，毅力，責任！！”
“還有，我拿到了當年為了治理海城，所有犧牲人員的公職名單，一個在和平年代難以想象的傷亡數字。並且商會臨時採訪過很多很多海城當地人，這個獎，海城當地人選出來的……那是怎樣的一個商業環境……”
海嘯一樣的掌聲，驟然響起。
韓東在施一平發言之後，無所適從。他單手拿著獎盃，幾番試著要講慣例的獲獎感言，無以開口。
抬了下視線，關於海城那些記憶，全部清晰起來。
曠山冰原，北風如刀。行人麻木，妖魔縱橫。
獎盃的份量儼然更重，韓東快拿不住。稍稍鞠躬，迅速回到自己座位上。
夏夢眼眶早就溼潤，沒人比她清楚，丈夫當年在那邊過的什麼生活。她經常說他傻，盲目投資，沒有任何回報，浪費時間，金錢，消耗家人感情，消耗合作者的信任……
可是所有的所有，這一瞬間的感觸都意味著值了。
她攥了攥丈夫垂下來，一直粗糙的手掌，溫和笑了笑：“這麼沒出息呀，連發言都不敢。”
韓東視線依舊不敢抬起，更沒回應。
夏夢擦了下眼角，輕緩拍了拍他胳膊，自也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