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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紛亂的戰爭結束了,如今的苒山被一片夜幕籠罩著,天邊已泛起魚肚白。萬物初醒,新月狀的島嶼蒙著一層晨曦的霧氣,彌散在喪流港中的血色也已經被海潮吞沒。到處是各種大船的殘骸,陸擎的告死鳥大旗淹沒其中,唯一還在迎風招展的,是那面囂張的影龍旗,目睹著喪流港上權力的更迭。唯一讓人覺得惋惜的是,苒山標誌性的隱聖雕像永遠地沉沒在喪流港的灣流之中,高聳的殘骸宛若一座新的島嶼,或許很多年之後,它還會靜靜地躺在這裡,訴說著這裡曾經發生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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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百名墜入海中的人羽聯軍,在喪流港總指揮李向晚的搜救下,倖存者被從海中打撈上來,而那些原屬於苒山本部的羽族降軍,由翼雲垂統一整編,也恢復了翊朝軍籍。所有紛亂止步於月信川的奇襲,近千人族海軍的投降,告死鳥聯軍統帥陸擎被生擒,為這場圍剿之戰暫時畫下句點。

雪凌瀾攙扶著重傷的羅硯倫,站在困獸般的陸擎面前。他被兩個羽人緊緊地縛住,抬起頭來目光落到雪凌瀾腰間那柄月色長劍上,對著緩行而至的兩人,威嚴盡失的臉上浮現出自嘲的笑容。

“可惜,可惜啊,機關算盡,終究是差了一步。”陸擎直立起腰來,平視著羽族公主和北海之王,兩個羽人想要再把他按下去,但這次陸擎卻格外執拗,始終不肯屈服,“要殺便殺,不要廢話。”

“一輩子活得顫顫巍巍,臨死倒硬氣起來了。”羅硯倫不屑地哼了一聲,用那雙沾滿血的手拍了拍陸擎的肩,“是該覺得你豪爽,還是窩囊?”

“我陸氏的人傑,一路過關斬將,據守苒山,未嘗一敗。今次一役,是天要絕我,你們這些人,不過是運氣好罷了。”陸擎表情陰狠,看著眼前重傷的羅硯倫,笑道,“我若是有心殺你,你早就是一具死屍了。”

“但你更想留著我們的命,好去裝點你的戰功。”雪凌瀾厭惡地道,“陸擎,你心裡的貪念,讓你迫不及待想要把我們全部俘虜吧,反而讓我們把你擒下來了。”

然而陸擎搖了搖頭,似乎根本不理會雪凌瀾的話,其實早在他看到那把月色長劍的時候,他的心裡就已經亂了。他從未想過,原以為他已將陸宇置身於戰事之外了,卻終究還是讓他受了牽連。雪凌瀾為何會拿到那柄劍?為何會帶著那些星侍加入戰場,他又怎會不清楚?

“我的弟弟,他是怎麼死的?”陸擎的話語有些顫抖,一提到這個人,他甚至避免去看雪凌瀾的眼睛,害怕真的從她嘴裡聽到陸宇的死訊。問出這句話後他又有些後悔,對於那個隱於竹海的弟弟,他始終是飽含著虧欠之心的,嘴上說著不會關心,但在戰場之上看到那柄劍還是會感受到痛苦啊。

“人族的平關將,告死鳥的手足兄弟陸宇已經死了。”雪凌瀾一字一頓,每句話都像鐵錘重重敲擊著陸擎的心臟,“但他不是死在我們的手裡,而是死在夜鳧苒山的路上,是你親手殺了他。”

“不是,不是我!”一直保持著冷靜的陸擎聽到這裡,突然情緒就湧了上來,聲嘶力竭,“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是我害了自己的親弟弟?”

“事實即是如此,你為了滿足私欲將他放逐,而陸宇之所以還守在那裡,不過是為了兄弟情分,他是個守誓的人,寧願為了你最後一次拔劍,但你執迷不悟,我真為他的愚忠覺得無趣!”羅硯倫惡狠狠地道。

“那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陸擎氣極反笑,反問羅硯倫,“你是影龍號的船長,從來都在大海上漂泊,居無定所,無拘無束。你根本不懂,身居高位、如履薄冰是怎樣的感覺。沒受過餓吧,沒經歷過窮吧?你是個海盜,沒錢了可以去偷去搶,但我是軍人,我是人皇親封的海上雙子將星。我的身上印著的是五色海潮風雲圖,我就得為我手下的這些人的生死考慮!他們都像我一樣捱過餓受過窮,所以才來當這該死的海軍,誰無緣無故就想來打仗?你們都說我茹毛飲血,都說我貪心不足,但我若是淡泊名利、有情有義,誰來揚我陸氏的威名,誰來養我告死鳥麾下這千餘名人族的將士?”

雪凌瀾聽著這個末路的梟雄說著最後的話,心裡同樣也是波瀾四起。孰是孰非,孰好孰壞又怎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楚的呢?成王敗寇始終是王朝的更迭中最有力的一條論證,唯有歷史可以辨駁一場戰爭的好壞。

戰爭不分善惡,只是立場不同。但凡戰爭起了,就都是壞的。

真正分善惡的,是人。雪凌瀾始終認為,自己只要是站在善的這一方,那便無可畏懼。

即便她很久很久之後,也經歷了無數生命的逝去,但她走的路最終也被人認為是正確的。

雪凌瀾將手中的寶劍遞了過去,陸擎接過之後,輕輕撫摸著鏤空的劍鞘,指尖觸及那冰涼的表面,劍鋒上似乎還傳來一聲竹海的風聲。

“我們沒有殺陸宇,他還活著。”雪凌瀾嘆了一口氣,重新看著已經窮途末路的陸擎。聽到這個訊息之後,陸擎並未表現出一絲高興,而只是松了一口氣,失神地望著寶劍非殺。

——“這是哥哥送你的寶劍,喜歡嗎?”陸擎騎在馬上,對著一身戎裝的陸宇說道。

陸宇點點頭,“鏘”的一聲將劍抽出,寶劍劍鋒發出歡愉的震響,像是找到了真正的主人。

“為天啟城主打完這一仗,我們就回故鄉吧,給家裡的墳上炷香,跟他們說說,我們兄弟二人沒有給陸家丟臉。”陸宇說道。

“不著急,我們會走得更遠的,我們繼續打下去,他們會更為我們高興的。”陸擎望著遠方的天空,臉上揚起一絲朝氣蓬勃的微笑,打馬而去。

“哥哥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就用你送我的劍來保護你。”陸宇大聲喊著,也策馬追了上去。

那年,陸擎十六歲,陸宇十五歲。

十幾年過去了,陸擎重新擎著這柄劍,卻是另一副心境。

“苒山人族駐軍主帥告死鳥陸擎,我雪氏凌瀾以翊王朝之名,宣判你叛國之罪名,賜你非殺劍,了結過去!”

陸擎提起劍來,抬頭審視著身邊這些人,羅硯倫、雪凌瀾、月信川、翼雲垂、李向晚……沒有任何一個人是以勝利者的身份在觀望著他,反而都是表情肅穆。即便狂如羅硯倫,此刻臉上也沒有一絲嘲弄。陸擎手中的劍似乎有千斤重,他脫掉了身上的青紫色大氅,將它耐心地疊了起來,就像他之前每次脫掉這身衣服之時做的那樣——將五色海潮風雲圖鋪得板板正正。他是興朝官員,死得必須體面一些,不能像那些貧民窟中的庶民,死的時候衣冠不整。

之後他拔出劍來,喟然長嘆。

“英雄未名,名之長存;英雄無所,死得其所!”

說罷,陸擎提劍自刎於眾人面前。脖頸中的血澆灌在一旁的青紫色大氅上,將雀尾流蘇染成朝霞的顏色。

此時黎明的光割裂了魚肚,瞬間驚起萬道金輝,陽光重新將喪流港鍍上一層金邊,而苒山也在最後的戰亂中歸於一片平靜。

勝利的眾人,迎在撲面而來的朝陽下,影龍和白荊花風旗在海風中共同招展,羅硯倫與雪凌瀾兩人互相攙扶著,迎接只屬於他們的偉大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