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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喚來大統領

奧塞拉斯·阿拉瑟特菈萊在臥室裡跌跌撞撞,雙手捧著頭驚聲尖叫,聲音極是刺耳難聽。寶石從他額頭上放出耀眼的光芒,明亮如天上的恆星。光線射到了先前它所在的地方:就是地上躺倒的那個醜陋人類身上。

法拉瑞爾的房間頓時亂作一團。衛兵們揮刀朝伊爾砍去,可那防護法術卻架開他們的刀槍,把眾人彈了開去。只聽見一陣驚詫的喊聲,這些衛兵往後跌倒,手臂都被震得劇痛,好不容易才搖搖晃晃地站穩身子,就又揮刀砍過去。精靈衛兵的腳下,躺著梅拉瑞爾,她長髮披散在她的頭邊,好像一把大扇子。她剛才想用法術開啟乃理丹的防護環,卻沒想到自己受到了更大的反震力,所以竟是被震得昏了過去。

但她的母親卻不是那樣。娜彌蕾莎夫人站在歌唱氣體防護之外,震怒地用各種不同的法術,衝擊著它,法術一層又一層地把防護層裹得像一粒粽子,但仍無法將它衝開。與此同時,法拉瑞爾和其他女人全都尖叫著,驚訝地看著伊爾的原形,還有奧塞拉斯的慘狀。僕人們從四面八方湧到了這個房間,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

老精靈法師鎮定自若,走到倒地不動的鷹鼻人類身邊,雙腿跨立,伸手一抓,從空中握出一把劍來。劍身上銘刻著古老的文字,一道光芒從上而下閃了一閃。老人舉起劍,疑惑地搖了搖它,好像是感到那把劍比他印象中變得重了不少。他用另一只手舉起了木頭法杖,一副準備就緒的樣子。片刻之後,他先前放出的防護環失去了效力,阿拉瑟特菈萊家族的戰士們揮著劍喊叫著衝了上來。

乃理丹的劍尖爆出一陣藍色的火焰,熾熱而迅猛,戰士們衝到一半就被逼退回去,狼狽不堪地倒在地上。緊接著軟毛地毯上也閃出了相同的藍火,這藍火倒也奇怪,並沒把地毯燒起來,可士兵們全被燙得東倒西歪,不得不退回原地。一個士兵還不甘心,用力擲出了手裡的長劍,劍尖筆直的標向地上的年輕人。這時老人手裡的節杖也放出了火焰,一股破空之力道陡然而至,瞬時就把長劍裂成了無數碎片,消失不見。只有零星兩片鋼渣從空中掉在了乃理丹的腳下。

“你這是什麼意思?”娜彌蕾莎夫人衝著老人喝道,“老哥,難道你突然瘋了?還是這個人類給你施了誘惑之法?”

“鎮定,鎮定,”老法師用平靜而愉快的語氣回答。但就像先前娜彌蕾莎夫人所做過的那樣,他也在聲音裡施了魔法震懾力。房間裡頓時只剩下了奧塞拉斯微弱的呻吟聲,他滾到在一個角落裡,用頭抵著牆壁,女僕們驚叫著想讓他恢復平靜。

“這些天來,這所大房裡實在充斥了太多尖叫和法術了,”乃理丹說道,“簡直讓人無法傾聽,關注,和思考。如此下去,不到幾代人,我們就會像塞塔琳家族一樣敗壞了。”

武士和僕人們都異常驚訝地瞪眼看著老法師,他口中所說的塞塔琳可是精靈民眾之中最最高不可攀的殿堂級家族。即使是他們最難纏的對手也不得不承認,塞塔琳家族在科曼多城裡地位確實至高無上,最為尊貴。

乃理丹環視著房間裡無數張震驚的面孔,嘴角幾乎帶著一抹微笑。他揮了揮手上的劍,示意眾人全都站到房間的一邊去。可沒有人挪動半步。乃理丹的劍上冒出了火焰,明白無誤地警告著眾人。這一下,眾人才又驚又嚇又困惑地,慢慢地順從了他的指引。

“現在,”老法師告訴眾人,“只此一次,時間也不會太長,我要你們認認真真地聽我說——奧塞拉斯,家族的新繼承人,你也得好好聽著。”

奧塞拉斯呻吟著答應了一聲。眾人全轉過頭去看著他,他臉色蒼白,仍然用手抱著頭。

“這個年輕人類,”乃理丹用法杖指了指倒在地上的那具身體,“他倒下之前,已經援引了本城之法律保護自己,可除了法拉瑞爾、涉德莎和小娜瑟麗,你們,卻全都攻擊了他,至少是想要攻擊他。這真令我感到噁心。”

人群中響起一陣抗議般的低語聲。乃理丹用蒼老的眼神阻止了眾人,繼續說下去:“不錯,真是令我感到噁心。這個家族如今有了新的繼承人,皆因此人罔顧性命之危,遵從於榮譽之指引!他,越過了上百個,甚至上千個想要殺死他的精靈,來到了我們的城市。我猜如果這些人知道他的原形,一定還是想要殺掉他。可他還是來了。為什麼?因為宜穆拜爾在臨終之前懇求他,他為了遵守自己的諾言,不顧自己的血統和種族,接受了此一囑託。如此,我家族之信物嘗在,記憶不致缺失也;亦如此,我家族之崇高地位嘗存鄢!此大善舉,皆此人行也!惜乎惜乎,其人姓名,我等皆未知也!”

“話是這麼說……,”他妹妹娜彌蕾莎夫人忍不住插嘴說,“可……”

“我的話還沒說完,”她的哥哥斬釘截鐵地打斷她,“吾妹,你甚至還不如這些小輩們,不懂得如何去聆聽!”

要不是當下情勢如此緊張濃重,這一大堆家人見此情形一定很是欣喜。素來嚴厲的女家長像一尾小魚那樣,嘴巴張開又合上,說不出話來。儘管沒人留心,可她的臉色已經變成了醬紫色。眾人的眼睛都放在乃理丹身上,全家族年紀最大的人。

“此人援引我城之法條,”老人又道,“諸位,請聽我說清楚:法條即是,我等不得破壞而必須遵守之律令。若我等不守此法,我等與殘忍之盧卡何異?又與不誠實之人類何異?爾等若一意孤行,爾將辱沒我塞拉佛恩一脈之血統,與精靈種族之尊嚴!若然如此,在下決不就此袖手旁觀!爾等欲攻擊此人類,必先擊敗老身!”

老人腳下傳來一聲呻吟,打斷了室內的寂靜。倒地的黑髮年輕人類痛苦地低叫了一聲,一隻曬成褐色的髒手無意識地用力抓住了靠得最近的精靈腳踝。一名武士驚訝地叫起來,猛然拔出了手裡的劍。

亂髮蓬鬆的年輕人抓著精靈的腿,使勁想要站起來,而精靈手裡的劍尖已經直指著他的頭。

乃理丹鎮定地看著一切,手裡的劍一動,正好把那精靈武士的劍擊飛到了牆角裡。“你沒難道沒聽見我的話嗎?”掉了劍的武士有些畏縮地後退了一步,老人語帶傷感地說道:“這個家族,幾時才能開啟智慧呢?”

“我的智慧只告訴我,若家族窩藏人類,我阿拉瑟特菈萊之姓氏便永世蒙汙,世世代代為科曼多人所嘲笑輕視!”娜彌蕾莎張開手,沉痛地說。

“不錯,”梅拉瑞爾應聲道,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臉上還留著被防護環擊出的痕跡,“叔父,您是有些老糊塗了。”

“奧塞拉斯,你覺得如何?”老法師的視線越過眾人,“我是說,我們的祖先是怎麼說的?”

傲慢的年輕精靈看起來既憂傷又嚴肅,這屋裡見過他的人從不記得他曾有過類似的表情。他的眉毛仍然痛苦地扭曲著,眼睛裡飛舞著奇怪的陰影,不屬於他自己的記憶如潮水般不停息地洶湧到他頭裡。他很不情願,卻還是慢慢說道,“祖先們要我們把這個人類帶到大統領那裡去,並且不可傷害他。”他逐一看著屋裡的親戚們,“只要我們敢碰這個人一根汗毛,我們的榮譽就不再完美無缺。除了尊貴的乃理丹叔父,這個人類為我們家族所做的事情,比任何活著的精靈都要多得多。”

“說得好,”老法師滿意地說,“啊,現在你明白了吧,我的妹妹,家族信物是多麼多麼珍貴的寶物呀!奧塞拉斯才戴上它,頭腦就好使了不少!”

他妹妹臉上很是掛不住,但奧塞拉斯無可奈何地笑了笑,說:“叔父,一切確實如你所說,真相往往令人羞愧。惡鬥開始之前,快讓我們離開此地,重新唱起歡快的歌來,追念我的哥哥,我們的宜穆拜爾。讓我們通宵吟唱,直至天明。姐妹們,你們也會加入吧?”

他伸出了手,梅拉瑞爾和法拉瑞爾稍稍遲疑片刻,三人便挽著手走出了房間。

走著走著,法拉瑞爾回過頭來,那個陌生的人類正從地上站起了身。她搖了搖頭,眼裡又閃起了淚光,“謝謝您,人類先生。”

“我叫伊爾明斯特,”年輕人回答說,舉起一隻手,他的精靈語突然帶上了重重的口音,“阿森蘭特的王子。”

他轉過頭看著乃理丹,“我欠您一條命,尊貴的閣下。您可以把我帶到大統領那裡去了,我已經完全準備好了。”

“好吧,哥哥,”娜彌蕾莎夫人怒喝一聲,滿臉的厭惡,“快把這個人類從我們的房子里弄出去!別再看他了,娜瑟麗,別在一隻髒猴子面前丟了我們的臉!”

可小女孩仍然目不轉睛地,敬畏地看著伊爾,看著他鬍鬚叢生的臉,短耳朵,和其他怪怪的地方。伊爾衝她眨了眨眼睛。

這個舉動可把娜彌蕾莎夫人和小女孩的母親涉德莎氣了個半死。涉德莎拉著女兒的小手,幾乎是把她“拖”出了睡房。

“請隨我來,伊爾明斯特王子,”老法師苦澀地說,“此家族多愁善感的年輕女士們,非合汝意也。她們並不反感汝之崇高信譽,可卻厭惡那些異族異種之人群。吾精靈中,具寬廣胸懷者,而今已罕見也。如今此地對閣下將充滿危險。”他遞過了自己手裡的劍,劍柄衝著伊爾,“老朽願將此劍贈與閣下。”

伊爾明斯特好奇地接過了這把附有魔力的劍,手裡感覺到那強大力量的跳動。他試了試劍的份量,它很輕,很柔軟,真不可思議。他舉起劍,目不轉睛地看著劍身上明亮的藍色光芒,那顏色仿若金屬,照亮了整間臥室。好幾個精靈武士見此情形,忍不住警覺起來,可老法師沒理睬他們。

“若人類得見我精靈之土地與輝煌,對我精靈族類而言,可謂之威脅也,因此我等不允許爾之種族進入我城。思及此慮,我亦讓此劍遮爾之視線,並將令爾伴我身側。”

“法師閣下,此舉並不必要。我決不會反對你的意旨,或是從你身邊逃開。”伊爾老老實實地告訴他。此時一道藍色霧氣旋轉起來,圍住了兩人。“而當我到此地,也從來沒想過要破壞這座傳說中的美麗城市。”

“老朽知道。可其他精靈卻並不明白這點呀。”乃理丹回答,“況且他們之中有不少擅長弓與劍的戰士。”他走上前一步,背後藍色的霧氣慢慢縮小,漸至無形。

伊爾張開眼睛,好奇地看著周圍,現在他們已經不在那間擁擠的臥室裡了,而是在一座花園的中央,夜空之下,身邊一片墨綠色。星星在天空眨著眼睛,腳下是兩條柔軟的小路,路盡頭立著一座雕像,一頭栩栩如生的巨大長翼豹子在夜裡藍幽幽地閃著光。美麗的草木上,到處飄蕩著維爾歐的纖維束,明亮的夜花搖曳,彷彿是在為看不見的豎琴發出的微細旋律伴奏。

“這裡是大統領的花園嗎?”伊爾輕聲問。老法師微笑著面對這個人類眼裡的好奇。

“這裡正是大統領的花園。”他輕快地證實了伊爾的疑問。但話音未落,他們腳下的地面,就冒出了某種怪東西,外形雖然優美,但足以致人死地。

它散發著藍白色的光芒,全身上下曲線玲瓏,頭上長髮飄逸,只是臉上本該是眼睛的地方,是兩個黑色的空洞。隨即,在兩人腦海裡,聽見了它的問話:來者何人?

“乃理丹,阿拉瑟特菈萊家族的長者,和另外一位客人。”老法師鎮定地回答。

這看門者搖搖擺擺地看了看他,又回過來迎上了伊爾的眼睛,兩人對視著,彼此距離還不到一拳。

伊爾在那對黑洞裡看到了介於鮮活生命與不死系物體之間的奇異感覺,忍不住身上起了一陣寒意,狠命咽了咽口水,他可不希望見到這樣美麗的臉蛋動怒。

此乃人類。藍白色的頭髮劇烈地盪漾起來。

“不錯。”老法師淡淡地回答看門者,“我早知道這點。”

為何汝於今夜把禁忌之物帶到大統領將要出現的地方?

“自然是為了見到大統領。”乃理丹告訴這個永生女士,“此人徒步從森林深處而來,替我家族的垂死繼承者,帶回了家族之信物,交與其繼承者。”

飄蕩的幽魂戴著敬意,重新打量了一下伊爾。

如此說來,身為大統領倒真該見見此人,此世間奇蹟亦罕矣!

藍白色的臉孔再次靠近了伊爾。人類,你會說話嗎?

“在下萬萬不願冒犯女性,”伊爾謹慎地張嘴道,“皆因鄙人不太懂得合適的禮儀。但與您相見,只覺榮幸無比。”伊爾往後退了一步,彎腰鞠了一躬,“我是伊爾明斯特,由阿森蘭特而來。月光女士,敢問芳名?”

鬼靈詫異萬分,通體明亮了好些,說道:哦,真奇妙,一個想知道我姓名的人類。我喜歡你叫我“月光女士”,它真是悅耳。不過,叫做伊爾明斯特的人類,我生前是卡勞思家族的布芮玲德阿,也是我家族的最後一人。

她的聲音聽上去充滿驚訝,可也顯得很愉悅。只是說到最後幾句,伊爾發現她悲從中來,臉上落下幾滴淚水。於是他說:“哦,布芮玲德阿夫人,請您看著我:既然您仍屹立於此處,則卡勞思家族當永存,不致湮滅焉。”

哦,可又還有誰記得呢?伊爾和老法師腦海裡的聲音傷感地嘆了一口氣。完美之大廈如今已傾之,吾之親戚則化骨灰與塵土,而皆於我遙遠之地哉。我如今已是看門者,科曼多人只叫我做“鬼魂”,拒吾於三尺之地外。如此,我之職責將永為孤寂。

“在下將永遠記得卡勞思家族。”伊爾輕聲回答,口吻裡透出堅定,“布芮玲德阿夫人,若在下他日可自由行走在科曼多之街道,必將回來與您傾談。在下說話算話,夫人您請記得。”

一頭藍白色的秀髮環住了伊爾,他感到身上些微有些刺痛。許久不曾見到一個如此尊敬我的人類了。他腦海裡的聲音充滿好奇地說道,這世上很少有人類,出此公平之言。若君他日再來拜訪,隨時歡迎。伊爾突然覺得臉頰上一陣涼意,忍不住全身戰抖,幾乎暈了過去。幸好乃理丹托住了他的肩膀。

英明的法師,也謝謝您。魂魄看門人又加了一句。伊爾掙扎著露出微笑。您要給大統領看的人,確實是樁罕見奇蹟。

“不錯,所以我們也必須走了。布芮玲德阿,再見。山水總相逢。”老精靈回答道。

山水總相逢。這聲音微弱地回答了一聲,藍白色的光束潛進了地面,消失了。

乃理丹催促伊爾明斯特上了一條古老的小道。“年輕人,你所具有關懷他人的品質,真讓我吃驚不少,讓我也有點期待人類的到來呢。”

“我、我差點說不出來話了,”伊爾牙齒咯咯作響,告訴老人道,“她的吻,實在太——冰冷了。”

“這是自然。若是她有心,這甚至能要了你的命呢,小夥子。”老精靈說,“這就是她,以及她這樣的靈魂,為我們服務的原因。但你知道嗎,這陣寒意會慢慢消退,而從今之後,你將永遠再不會畏懼任何科曼多不死系魂靈之碰觸。更確切地說,直至你性命的終結。”

“在精靈眼裡,我們的生命一定太過短暫。”伊爾低聲說道。在說話間,兩人沿著小路到了灌木叢中的小涼亭底下,涼亭裡擺著躺椅,溪流和池塘穿插其間。

“正是如此,”老法師說,“我得告訴你,你現在相當危險。等一會,你一定得用恭敬的態度,就像剛才跟看門人那樣。否則,小夥子,我猜你可能活不過今晚了。”

他身邊的年輕人靜了好長時間,“我該向大統領下跪嗎?”兩人邁上石頭臺階,穿過兩個奇怪的螺旋型大樹,來到一座寬敞的天井下面,許多發光植物照亮了這裡。而伊爾終於忍不住,問了這樣一句。

“只消看他臉色行事。”老人靜靜地回答,不慌不忙地往前走。

在本應該擺著床的地方,實際什麼也沒有。而一個精靈就坐在那片空氣之上,旁邊擺著一本開啟的書,一個放著酒瓶的淺盤子。他腳下的空中懸著一把腳凳。兩個穿著魔法長袍的精靈站在他左右。二人看見這個人類走過來,立刻向他們滑行過去,攔住了伊爾的去路。等他們看到伊爾身後的乃理丹·阿拉瑟特菈萊,才放慢了腳步。

“一定是你幫助了這個禁忌者,讓他透過看門人的守衛。”一個精靈法師對老精靈說,他連看也不看伊爾明斯特,就彷彿他連一個郵遞筒、鳥樁什麼的也不如。他的聲音冷靜中帶有憤怒。“何以如此?告訴我們,什麼東西竟然能腐蝕了您的心,讓您棄多年忠誠不顧,做出如此背信棄義之事來?你的家人讓你到此來接受懲處嗎?”

“並沒有什麼背信棄義,艾萊斯佩爾,”乃理丹鎮定自若地回答,“也沒有什麼懲處,只是遇到一件大事,必須讓大統領來裁決。這個人類援引我城之法令,並活著站在了這裡,皆因此事。”

“我科曼多之城法律,人類無權享有。”另一個法師打斷了他的話。“只有本地人民才受律令保護:精靈,以及精靈之族類。”

“那你該如何評價一個人類,他信守承諾,越過了混亂的戰場,戴著一顆科曼多古老家族的信物,橫穿森林,進入本城,只為找到那信物的合法繼承人,把信物交給他?”

“要我相信這樣的傳說,除非有人給我確鑿無疑的證據,要確鑿無疑的證據。”艾萊斯佩爾答話說,“你說的是哪個家族?”

“就是鄙人的家族。”乃理丹回答。

他低沉的話語讓這裡變得安靜了好一會。坐在那邊的老精靈開口說:“諸位,言辭交鋒該結束了。我知道這個人類就在這裡,所以,把他帶過來吧。”

伊爾明斯特聽了這話,閃過身旁的法師,昂首闊步地朝大統領走了過去,卻沒看見身後法師正朝他放著致命法術,而乃理丹用法棍攔住了它,免得伊爾一命嗚呼。

伊爾上到前面,剛朝科曼多的統治者跪下,第二個法師就朝他使出了另一個黑暗魔法。大統領舉起一隻手,那朝他面前飛來的魔法在空中消失了。“諸位,魔法大戰該結束了。”他輕聲命令道,“讓我們見見這個人再說。”接著,他盯著伊爾明斯特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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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爾的嘴巴突然變得乾澀起來。精靈國王的眼睛就像夜空中的無底深淵,群星在其深處閃爍旋轉,讓人無法控制地一直墮向它的底部,不停往下落,往下落……

他用力搖了搖頭,拼盡全力咬緊牙關,把一隻腿放在了地上。當他想要站起來的時候,他雙肩上卻彷彿壓著一座城堡,緊緊桎梏著他。伊爾抱怨著,卻還是拼命想站起來。

在他身後,三個精靈法師詫異地目目相覷。即使是他們,在大統領的意志之鎖面前,也無法做出絲毫抗拒。

伊爾臉色發白,全身微微顫抖,汗水像小溪一般從他雙頰落下,可他還是慢慢地站了起來,眼睛死死地鎖著大統領。

“你還想要抵抗我嗎?”老精靈耳語道。

年輕人的嘴唇痛苦地開合著,好容易才說出話來,“不,”他慢慢地說,“在我腦海裡,您將受到我的歡迎。難道剛才您並不打算讓我站起來嗎?”

“不,”大統領說,他轉過頭,兩人視線之間的連結彷彿被一把利刃割斷了,“我一直想要控制你的意念,讓你跪下。”他皺著眉毛,眯起了眼睛,“我在想,也許另有什麼東西控制著你。”

“我主!”艾萊斯佩爾法師大叫著,插身到伊爾和大統領之間,把兩人隔開。“您必須警惕這個危險人物!天知道這個年輕人身上帶著什麼樣的致命法術,要來對付您!”

“要是你一定這麼想,就把他關進牢裡去好了,”大統領說,“你們三個,包括你,艾萊斯佩爾,千萬別讓我看見這裡出現什麼偶然斷掉的脖子,凍僵的肺之類事情,我希望你們有所剋制。我將用法杖揭示他為何人服務,並解讀出他記憶裡有關家族信物的事情。”

白袍精靈從身邊的淺盤裡拿起了一根光滑的長直玻璃棍,粗細尚不及他的小指。這東西看上去實在太過精緻,簡直經不起拿捏。

伊爾發現自己突然懸在了半空中,雙手僵硬地攤開在身邊。他只能動彈自己的眼睛,喉嚨,和胸膛,而身體的其餘部分則像是被鋼鐵緊緊地鎖了起來。

玻璃棒裡射出一道光,慢慢變長。老精靈用它指著伊爾的頭,兩人一起看著那道細長的光線,沿著細棒的方向,懶洋洋地伸展,慢慢觸到了伊爾的前額。

阿森蘭特人只覺得嚴寒襲來,連他的指頭都被凍僵。他在半空中戰抖著,聽到自己的牙齒無法控制地打著架,咯咯作響。他喘著氣,錯愕地看著四個精靈。

“這是什麼?”他想要問他們,但從他凍僵的嘴唇裡只能發出難聽的咯咯聲。突然,他發現自己的嘴巴能動彈了。他在空中旋轉著(不,確切地說,應該是被旋轉著),對著天井上空出現的一副映像。那映像裡的臉,伊爾是認識的。

那張臉分外安詳平靜,祥和地看著所有人。它的眼睛照亮了伊爾明斯特。

“年輕人,這是什麼人?”大統領輕聲問。

“這是聖蜜斯特拉女神,”伊爾簡短地回答道,“而我是她的侍者。”

“哦,可別跟我開這種玩笑,”老精靈有點苛厲地說。可片刻之後,他離開了懸椅,和年輕人類融合在了一起,消失了。

三個精靈法師看著眼前一片虛空,又互相看了看。隨後,艾萊斯佩爾抬起頭,望著天空,那張巨大的人類臉孔漸漸隱去,它的髮絲彷彿無數長蛇,在大統領的花園裡竄動著。

但那張美麗的女性臉孔,逐一地望著他們,一抹鮮明而又透出滿足的笑意隨之展露出來。三個精靈法師畏縮著退後,嘟噥著念出了他們神的名字。

再過了不久,那張臉孔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毫無疑問,絕對是那個年輕人搞的什麼鬼把戲。”艾萊斯佩爾有點搖晃,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乃理丹只是無聲地搖著頭。而另一個法師則用力拉著艾萊斯佩爾的手臂,想要引起他的注意,並用手指著什麼。

那巨大的微笑再次出現了。雖然這次並沒有臉,但這三個法師知道,那的的確確是一抹微笑。在他們的有生之年,這抹微笑都會一直陪伴著他們的記憶,永不褪去。

三人轉過身,匆忙朝著宮殿的最近一道門走去,另一道景象讓他們全部屏住了呼吸,再度面面相覷。

整個花園裡,所有的看門魂魄全都無聲地冒了起來,靜靜地看著那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