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哥華的冬日時常飄著雨夾雪,不似夏天陽光明媚,和風徐徐,不過比起北京乾冷的冬天確實舒服許多。
早上隋心來到學校,一如既往的穿過教學區的走廊,向飯廳的方向走去。
諾大的飯廳擠滿了中外學生,自覺的扎到同色人種的群體裡,整間屋子裡充斥著七雜八的語種。
今天夏瓴沒有來學校,請了假和寄宿家庭去滑雪。
隋心本想一個人找個角落坐下來等開課,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打從她一走進這裡,四周的同學就紛紛向她行注目禮。
而且不是善意的目光。
瘮人的冰冷伴隨著不好的直覺,一路爬上隋心的背脊。
雷同的場景她不是沒見過,上一次是在半年前,那個遭到集體圍攻的特招生,也是一路頂著這樣的視線,卻只熬過了短短的三個月。
在那段日子裡,他身上的校服永遠粘著不明的汙漬,有時候坐在教室裡身上還會發出腥臭味。
直到他自動請退。
“就是她,快看!”
“哦,就是她啊……”
議論聲毫不避諱的傳進隋心的耳朵裡,距離她不遠的兩個女同學,更是猖狂的對她指指點點。
隋心抬頭看向兩人,立刻接收到挑釁的目光。
其中一個還將手裡的傳單,推到隋心面前:“喂,這玩意兒你寫的?”
隋心看了眼那張紙,又看看周圍,這才發現人手一張。
再一看上面的內容,血液瞬間從臉上褪去。
——
標題:留學團緋聞錄
【上學期我們班的一個女同學突然退學了,當時不知道什麼原因。後來有人說,她是在宿舍偷東西被抓了現行勸退的。不過也有人說這件事另有文章,說是有人將贓物故意放在她櫃子裡,幾個說話有分量的女同學看準時機帶著教導主任到宿舍查房,才當場人贓並獲的。反正宿舍裡又沒有安裝攝像頭,現場搜到了就是鐵證如山,太可笑了!】
【我那天聽說xx市首富的女兒和我們學校一個特招生交往了,所有同學都不看好他們,不過我倒是覺得挺好的。女的不嫌棄男的沒有背景,男的也沒有嫌棄女的不是處……其實這才是真愛吧。】
【我們班的xxx不知道哪根筋兒搭錯了,丫長個腦袋是用來點綴的嗎,非要給我介紹什麼男朋友,是我們第一屆的學弟。我覺得她肯定沒憋好屁,當場就拒絕了,後來才聽說那個學弟是她用剩下的……】
【xxx秦朔這個白痴是不是小學沒畢業啊,往洗手間隔間裡潑髒水的招數,玩了三年還不膩,真實受不了!就欠有個人站出來揍丫一頓!】
【聽說男生宿舍每晚都聚在一起扎|金|花,有個暴發戶的兒子一晚上輸了小四千還不起,躲著好幾個禮拜不上學。哈,真幼稚!】
洋洋灑灑的三千字,擠滿了一整張紙。
除了爆料留學團的緋聞和小道消息,還有三分之一是這個日記主人春閨寂寞的內心獨白,內容噁心的不堪入目。
可以上種種,都不如最後那句話來的震撼。
【感謝“隋心”同學的交換日記提供素材,欲知後續,下期繼續。】
——
傳單紙被用力握在手裡,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和周遭的竊竊私語融為一體,刺激著耳膜。
隋心只覺得膝蓋發麻,眼前發花,卻極力睜大了眼,再三確認。
沒錯,那是她的名字,隋朝的“隋”,心想事成的“心”。
可是那些內容,大部分都不是她寫的。有些出自她那個日記本的段落,她也只是陳數而已,並沒有寫過這種種惡毒言論。
最最重要的是,偽造傳單的人是怎麼拿到她的日記本的?
她的日記本不是放在儲物櫃裡嗎?
思及此,隋心將那張紙攢成一團,站起身就要走。
幾個平日沒有交集的幾個女同學,相繼站起身,在飯廳門口將她攔住。
為首的女同學面露不善:“我說,你寫這東西幾個意思啊,你丫找抽吧!”
“這不是我寫的。”
“不是你寫的誰寫的?”
“我不知道。”
話音落地,隋心就要衝出包圍圈。
卻不知是誰伸出一隻腳……
隋心躲閃不及,一下子跌倒在地,力道之猛,瞬間就擦破了手心。
四周發出譏笑聲,一個個等著看好戲。
隋心卻沒有回身糾纏,跌跌撞撞爬起來,向走廊衝去。
——
整件事的幕後操縱者,早就事先算好了網中獵物的每一步,從飯廳到儲物櫃區,那一路上的佈告欄上,幾乎貼滿了同樣的傳單。
隋心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將它們撕扯下來,一路走一路撕,不知不覺的就塞滿了書包,懷裡也是滿滿一疊。
一直到儲物櫃前。
隋心拼命剋制著發抖的雙手,將儲物櫃的密碼鎖開啟。
誰知,櫃門開啟的同時,什麼東西就像是潮水一樣一下子從裡面湧了出來,“譁啦啦”的掉了一地。
是更多的傳單……
隋心就那樣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瞪著腳下,顧不得路過身旁的中外學生投來古怪異樣的眼神,也顧不得那些竊竊私語,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
儲物櫃的門並沒有被撬過的痕跡,是有人開啟了密碼鎖,拿走了她的交換日記。而且這個人很聰明,他沒有照搬上面的內容,因為爆點遠遠不夠,必須加入更猛的料,這樣半真半假虛虛實實,更能確鑿是她的手筆,既能滿足圍觀者的窺私慾,又能達到借刀殺人的目的。
只是,是誰要害她?
就在隋心關上儲物櫃的門,蹲下身子將那些傳單收集到一起時,一雙嶄新的喬丹球鞋不客氣的踩住她正要拿起的那張傳單。
抬頭一看,是留學團裡的一個叫陳聰的男生,平日吊兒郎當的以泡妞為樂,曾經熱烈追求過姚曉娜。
隋心沒理他,用力將傳單從他腳下抽出來,站起身,準備關上儲物櫃走人。
就在這時,陳聰卻突然伸長手臂,一把按在門鎖上,嘴裡噴出的熱氣成功地膩上隋心的脖子。
“寶貝兒,是不是特寂寞呀?沒事兒,我來安慰你!”
隋心沒說話,想退開一步,卻發現他的另一只手也伸了出來,將她困在櫃子與他之間。
隋心深吸一口氣,說:“麻煩你讓讓,我要鎖櫃子準備上課了。”
“哎呦,臉都白了?別害怕啊,有什麼委屈跟哥哥說,哥哥幫你出氣。”
隋心抬眼看向眼前那張興奮的嘴臉,忍著噁心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他卻變本加厲:“你緊張什麼呀,咱倆誰佔誰便宜還不一定呢!”
說話間,他的手也在逐漸下移,握住隋心的肩膀,用只有隋心聽得到的聲音說:“背後害你的那幾個,無非就是想看你掉幾滴眼淚,沒什麼大不了的。你要哭就在哥哥被窩裡哭,接下來的事兒我幫你擺平,保準沒人敢動你。”
隋心只覺腦中有根線“砰”的一聲斷掉了,理智正成群結隊地離她而去。
在哥哥被窩裡哭……
這句話幾乎成了點燃的引信。
然後,就聽隋心輕聲說:“你幫我擺平?你臉上的傷難道不是被人打的?你自身都難保,憑什麼罩著我?”
陳聰始料未及會聽到這樣的答案,臉上很快劃過一抹狼狽。
隋心不等他做出反應,將他一把推開,然後迅速鎖上櫃門,轉身離開。
身後還傳來陳聰罵罵咧咧的聲音:“靠,賤人!”
——
幾分鐘後,隋心踩著鈴聲,面無表情的走進社會心理學的教室。
聚在最後一排嬉笑怒罵的中國學生們,以坐在中間雙手環胸的姚曉娜為首,此時不約而同的安靜下來,望著她的背影發出一陣陣噓聲。
姚曉娜向秦朔遞了個眼神,秦朔就冷哼著一屁股坐到隋心身後,用力拍向她的肩膀,陰陽怪氣的問:“喂,那個跟你交換日記的是誰啊?不會是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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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地,周圍就發出一陣哄笑聲。
但隋心還沒來得及說話,哄笑聲就被外教用力敲打桌子的聲音攔腰切斷了。
直到社會學上了一半,外教放下白板筆,拍了拍手,宣佈接下來的時候留作隨堂測驗,測驗成績將會記錄在學分裡。
原本死氣沉沉的教室裡,才突然有了人氣,瞬間被此起彼伏的哀嚎聲填滿。
只是沒多久,哀嚎聲就被筆尖摩擦紙張的沙沙聲替代。
所有同學都埋著頭奮筆疾書,可是直到十分鐘過去了,隋心依舊一動不動的瞪著那張白紙,腦子裡充滿著早上那些聲音,一時間根本想不起來任何有用的知識點。
坐在她旁邊的外國男生,似乎感染不到中國學生追求分數的精神,正淡定的在考卷上畫小人,還在下方調侃了兩句,籤上自己的大名。
這時,不知從哪個方向飛來一團紙,落在隋心腳邊。
隋心低頭一看,又是早上的傳單。
興許裡面還有問候她的髒話?
她將紙團踢開,沒有理會。
可是不到半分鐘,又滾過來一團,從另一個方向。
然後是第三個,第四個……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堆在隋心腳邊的紙團越來越多,直到後面的中國學生一個個都交上考卷。
坐在最後一排的姚曉娜也在這時起身,交卷返回時經過隋心的桌邊,動作迅速的扔下一最後一個紙團。
隋心看見了,外教也看見了。
然後,就見坐在倒數第二排的秦朔,一手高高舉起,一手指向隋心桌上的紙團,向外教舉報說:“shecheating!”
隋心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外教箭步上前,抽走紙團將其開啟。
怎麼,那紙團裡竟然寫的是答案?!
身後所有目光,瞬間化成了冰刀,而所有雜音中最清晰的,就是隔壁畫小人的外國男發出的噓聲。
然後就見外教刷刷大筆一揮,在卷子上畫了個飽滿的圓圈。
剎那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
急促的下課鈴聲刺破了死寂,外國學生紛紛退場,餘下小半個班的中國學生,意猶未盡的等待下半場。
姚曉娜扭著萬年不斷的水蛇腰走上前,一手抱著黑色資料夾,一手撐著隋心的桌面,將聲線控制在所有人都能聽到的高度。
“你的日記噁心了大家,我就替大家給你送個回禮!一點心意,你可要收好了!”
秦朔叫道:“幹得漂亮!”
隋心抬起頭,臉色沉靜,像是並不在乎拿了個零分,只是說:“我的日記本是你拿的。”
姚曉娜一愣,很快道:“你說是就是?你有證據嗎?”
隋心抬手指向姚曉娜身後一個女生:“前兩天劉琴的儲物櫃壞了,跟我借過。原來你們是一夥兒的。”
劉琴叫道:“我呸,少特麼的亂咬!”
姚曉娜一下子撥開隋心的手,向劉琴使了個眼色:“還是那句話,你丫有證據嗎?”
話音落地,就見劉琴從教室後面拿起一個紙箱子,裡面塞滿了傳單紙。
在眾人的吆喝下,姚曉娜一把將紙箱子舉起,對準隋心向下一倒。
那些紙就稀里嘩啦的落下來。
紙張紛飛,幾乎要將隋心淹沒。
姚曉娜冷笑著撩了撩頭髮:“今天的事只是給你一個教訓,招子放亮點,別不自量力!你要是吃飽了沒事兒幹再發什麼噁心的傳單,我們也樂意會會你!”
望著姚曉娜一張一合的嘴,隋心攥緊的手心被指甲刺的生疼,卻也因此冷靜下來,這才想起一件事。
好像自從上了高中起,她就再沒打過架?
呵,真是太有意思了。
隋心緩慢地站起身,直勾勾望著高了自己小半個頭的姚曉娜,瞬間就像是變成另外一個人。
“那就會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