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和風日麗,秋風徐徐,連續掛了幾天的大風到了今日總算緩和下來。
方町將車停在一座裝潢古樸雅緻的茶樓門前,隋心透過玻璃望出去,下意識的問道:“你說見幾個圈內的人,就是在這裡?”
整座茶樓從外觀上望過去,只能透過深色的玻璃窗隱約看到簡單的桌椅擺設,但是像是這樣的茶樓,來往客人大多會選擇從外面難以窺探的包廂。
方町應了一聲,挑開安全帶卻沒有開門下車,側首望過來時,那雙桃花眼平靜如水,甚至有些嚴肅,倒有點不像是他了。
只聽他說:“你參加比賽的設計圖我看過了,包括作者寄語那一欄。”
隋心一怔,微微錯開視線,一下子有些難堪。
她當然知道自己寫過什麼,那是關於思念的幾句獨白。
【有一種感情,它以最寧靜的姿態存在。
無聲花開,沉默綻放。
等到有一天敗了,才會發出嘶吼。
這種情感,叫思念。】
“你想說什麼?”隋心靜靜的開口。
耳邊傳來一聲嘆息,只聽方町輕聲道:“思念是一種病,得治。治療這種病最好的方法,就是親手把它撕開,重新面對。”
隋心側首望去時,只見方町嘴角微勾:“一會兒咱們要見的人,你或許不想見到。按照你以前的性格,第一反應一定是掉頭就走。可是我希望你能給自己一個機會。不管是面對,或是逃避,最終還是要你自己選擇。”
隋心蹙眉:“你不如直接點告訴我,你要我陪你來見的人,到底是誰?”
一陣靜默。
方町沒有開口,隋心耐心的等。
只見他的眼裡漸漸融入笑意,好像在試探什麼似的,直到她的耐心終於磨光了,才緩緩開口:“是鍾政。”
隋心一下子愣住。
方町卻在笑:“你現在還有機會逃跑。”
手心漸漸捏緊。
跑……
她能跑去哪兒?
就算兩條腿跑得夠快,那心呢,能跑出記憶麼?
“呵。”
一聲輕笑,自隋心口中發出,再抬眼時,眉眼輕挑,豔麗的唇微微勾起,嫵媚而生動。
“我為什麼要跑?”
隋心解開身上的安全帶,轉而問道:“是不是卓越和鍾氏有合作?”
“是。”方町語氣平緩。
“他當初對你爸做的事,你能忘掉?”
方町冷笑:“當然不能。只不過在報仇之前,我先要吃飽飯。他現在是卓越的客戶,我是卓越原料採購的負責人。在商言商,我得先把錢從他兜裡掙過來。”
“哦。”隋心輕應,“那就行了。你們這麼大的過節,都能一碼歸一碼,我有什麼可逃避的?我現在才知道,你為什麼說非我不可。”
方町一怔,臉上的線條瞬間融化,語氣輕慢:“我認識的所有女人裡,就你見識過鍾政的手段,也瞭解我的脾氣。換做是別人,我不省心不說,還得防著她在背後搞小動作。”
隋心不語,只是望著方町線條柔和的側臉。
怎麼,現在的方町已經準備向這個世界宣戰了麼?以前的他,從不這樣戒備。或者說,是從不屑於去戒備。
“怎麼這樣看著我?”方町挑了挑眉。
“只是突然覺得你變了。”隋心輕聲道,“變得虛偽了,也更卑鄙了。”
話音落地,只見那雙桃花眼彎出好看的弧度,笑聲溢位時,車門應聲而開。
他甩過來一句:“謝謝。”
——
毫無預料的見面是一回事,心裡有數的迎敵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踏進茶樓,隋心輕輕挽著方町的手臂,指尖冰涼,心裡卻尤為亢奮。
她得感謝方町,在最後進門前的那一刻,將真相透露,並給她選擇的機會。雖然他明知道,她不會跑。
一路穿過靜謐的不可思議的走廊,直至盡頭大門緊閉的包廂前。
方町腳下一頓,停在門口。
隋心抬眸望去時,正迎上他的目光。
相視一笑。
下一秒,他就毫不猶豫的伸出手,門扉應聲而開,視野豁然開朗。
——
古色古香的茶室裡,珠簾湧動,暗香輕浮,簾後茶座坐著一男一女,女人端莊秀雅,男人西裝筆挺,正是秦媛和鍾政。
腳下的高跟鞋踩在木質地板上,聲音清脆而沉著,隋心每一步都踩得很穩,卻又輕盈,直到抬手掀起珠簾,迎上那兩道目光,臉上的笑容尤為篤定。
反倒是鍾政,絲毫沒有料到會在這裡見到隋心,即使在商場上行走多年,臉上依然出現了剎那的遲疑。
方町眸光一掃,率先伸出手:“大哥,一年不見,風采依舊。”
鍾政微怔,卻很快反應過來:“哦,之前就聽說你進了卓越,還幫公司爭取到大批貨源。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方町輕笑,手臂微抬:“大哥過獎了。這位是我女朋友,隋心。”
“女朋友?”鍾政又是一愣,隨即微微蹙眉,好像在回憶什麼似的,“我對隋小姐有點印象。咱們好像在溫哥華見過,隋小姐還為我畫過一幅肖像畫?”
話音落地,鍾政伸出手。
隋心笑容不改,迎上那隻手,語氣卻故作詫異:“鍾先生貴人事忙,想不到還記得。”
“何止記得。”鍾政笑容譏誚:“上一次我弟弟在書房裡見到那幅畫,還問我作者是誰,有沒有興趣給他和未婚妻也畫一張。”
弟弟……未婚妻……
動作一頓,隋心清晰地感覺到從鍾政的手指上透過來的不懷好意。
呵,原來她的軟肋是如此清晰的暴露在陽光底下,敵人輕而易舉的就能將其玩弄於鼓掌。難怪一年前,她會那樣狼狽。
只不過,最難熬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如今這點路數,殺傷力也遠不如過去,她又怎麼好意思被這三言兩語撂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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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唇輕啟,發出愉悅的笑聲:“如果有緣見到,我一定不會推辭。”
然後,她清晰地望見,自鍾政臉上一閃而過的詫異。
緊接著,就聽頭頂上籠罩下來一道聲音:“既然大家都認識,就不必客套了,坐下來慢慢聊。”
隋心下意識的抬頭望去,正撞見方町飄下來的目光。
心裡竟然一下子安定許多。
——
四人入席,那接下來半個小時,話題基本上都是圍著生意打轉,隋心基本上沒有說話,只是專注的聽兩方如何在談笑間討價還價。
想不到,一向認為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的方町,曾經對金錢滿不在乎的態度,面對鍾政居然可以分毫不讓。
而秦媛,表面上看似親和好說話,卻和方町默契的打配合。鍾政主攻秦媛時,方町輕笑著將話語權攬過來,等鍾政和方町僵持不下時,秦媛又巧妙的加入其中,模糊焦點。
從隋心這個角度望過去,只見室內光線柔和的灑下來,相談甚歡的三人,姿態隨意,各自臉上都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如果不是話語間的步步緊逼,別人只會以為他們是分別多年的老友在此閒話家常。
如此做戲,她大概是永遠也學不來。
——
藉著上洗手間的功夫,隋心簡單的補了一下妝。
微涼的水從水龍頭裡湧出,透過指尖,捲起一陣寒意。
洗手間外,響起低低的說話聲。
隋心關掉水龍頭時,聽到這樣幾句:“哎,我的好弟弟,你猜我剛才遇到誰了?”
是鍾政的聲音。
他打電話的物件是……
隋心腳下一頓,走到牆邊,從牆上的紙巾盒中抽出一張紙,緩慢擦手,側耳傾聽。
但就在這時,隔間裡卻傳來嘩嘩衝水聲,將外面的談話聲掩蓋過去。
隋心靜等片刻,直到那水聲散去,又聽到這樣一句:“怎麼樣,被發小挖牆腳的滋味如何?”
手心一緊,紙巾被攢成了一個團。
與此同時,從隔間裡走出一個陌生女人,擰開水龍頭,那流水聲再度掩蓋了重點。
隋心卻只能閉著眼靠著牆,在感覺到冰涼漸漸取代身上的溫度時,默默等待那雜音消弭。
片刻後,陌生女人走出洗手間,隋心才抬起頭。
可門外卻再也聽不到說話聲。
——
空氣凝結著,直至一聲輕嘆將其刺穿。
隋心深吸一口氣,站直身體,走出洗手間。
誰知剛拐過拐角,就聽身側發出一聲嗤笑:“想不到隋小姐有這樣的手段,先是我弟弟,接著又是方町。”
她心裡一驚,腳下頓住,可轉過身時,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幾不可見的蹙了一下眉,表示疑問。
就見鍾政靠牆而立,臉上掛著算計的笑容:“呵,我這個人有個毛病,就是喜歡管我弟弟的閒事兒。就在剛才,我才跟他分享了這個訊息。”
說話間,鍾銘揚了揚手裡的手機。
“哎,他好像很驚訝,還說想不到你和方町會聯起手來背叛他,虧他當初為了你放棄陳總的設計圖,用來跟我交換撤銷遣返的決定。”
什麼?
儘管面上自持鎮定,可心裡卻仍是一緊。
第一次的設計圖是這樣取消的?
她分明記得,當她問起設計圖為什麼作廢時,鍾銘是這樣說的:“客戶不滿意,要重做方案。因為這事還遭到老闆的批評。”
原來竟是因為她……
早在他們開始之前。
垂落在身側的手不由自主的捏緊,隋心沒有絲毫遲疑,就走向鍾政,清冷的聲音裡夾雜著輕微的顫抖:“你再說一次。”
下一秒,就見鍾政露出一個驚訝而得逞的笑:“怎麼,你不知道?哎,我這個弟弟呀,明明是幫自己喜歡的女人居然不讓她知道,我可真是搞不懂!”
隋心不語,只是直勾勾的望過去。
鍾政的笑越發的濃:“當初你可是把我們家鬧得夠嗆,我弟弟為了你什麼都肯犧牲,結果呢,一聽說他被架空就後悔了,分了手還轉眼跟他的發小湊在一起,真夠狠的。”
話音落地,氣氛瞬間落入谷底。
鍾政得逞的目光,欣賞的望著一下子蒼白的那張面容,紅唇幾乎抿成了一道風,極力繃緊的下巴難以剋制的顫抖著。
唯有那盯著他的眸子,絲毫不讓。
沉默片刻,只見紅唇微啟,下巴的線條瞬間緩和。
“你說謊。”
鍾銘笑容一凝:“什麼?”
隋心冷笑著眯起眼,聲音極輕:“什麼聯合起來背叛他……這樣的話,鍾銘絕不會說。”
說話間,有什麼東西已經堵上喉嚨:“他為了我,可以對抗家人,我自然也能為了他,選擇離開。喜歡不是佔有,而是成全,是即使分開了,心裡也會無時不刻的想著對方,盼著對方好。就算他訂婚了,從此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心裡也會有一個角落為他而留。不管這個世界如何冰冷,只要想起和他曾經在一起的日子,心裡就是溫暖的。這種感情,一輩子只會有一次。你這種人,怎麼會懂?”
——
溫哥華。
辦公桌上的座機電話開著擴音。
原本沉在沙發裡的高大身影,已經站起身,走到桌前,指尖微抬,就要將那擴音按掉。
然而這時,雜音中卻響起一道輕柔的嗓音:“你再說一次。”
修長的手指驀然頓住。
沉沉的黑眸,眸光微閃。
靜等片刻,那道聲音再度響起:“你說謊。”